前些天去山上玩,一会儿摘覆盆子,一会儿采野山茶,不知不觉走进了一片竹海。 竹是我从小喜欢的。四五岁时住在塔峙岙,依稀记得跟大姐去她的学校,每当穿过竹林,我就用力摇动大竹子,听它叶子的沙沙声;二哥为我做“炮管枪”等好几种玩具,都是以竹子为材料。二十岁时插队落户,正好住在一片竹林下。虽然那时忙于战天斗地,早出晚归,无暇对竹林抒发画意诗情,但满山的竹影山风,总能不时带给我片时的欣喜。有一年生产队要在一片荒山栽竹,我干得特别卖劲,并且记住了土坑的大小、竹鞭的方向等一些栽竹的常识和要领。第二年春天,我还特意去那一片山坡,细看亲手栽下的竹子旁那破土而出的春笋,小心拂去笋尖残留的黄泥。 插队岁月,加深了我对竹子的喜爱,因为我看到了竹子对农家人的无私奉献。 作为知识青年,我去农村报到那天,大队发给我的第一件劳动工具就是一条还散发着竹子清香的扁担。此后我渐渐发现,在山村农家,无论是春耕、夏管、秋收、冬藏,太多太多的地方要用到竹子。你看,撒秧子的畚箕、挑秧苗的土笥担、装在打稻机上的稻桶簟、盛稻谷的箩筐、晒谷用的白篮、谷筛和篾簟、挑土用的土箕、捻河泥用的河泥夹、放镰刀的刀笼篰、捕黄鳝的黄鳝笼、牧童的牛草篮,乃至采茶姑娘的茶篓。如果加上竹椅子、篾席、菜篮子、团笾、食罩、蒸笼、夹箩、米筛、鸡罩等生活日用品,在我们周围,简直处处都有竹的身影。有一年,大队给每户人家分竹,我家分到一株大毛竹,我欣喜地请来簟匠打了一对簟箩,特意用红漆号上自己的大名,用了近二十年。 也许爱上它了,对它的关注就更多一点。有一次,偶然读到一副写竹的对联——“未出土时已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我顿时拍案叫绝:这不仅在写竹,分明还是写人嘛!渐渐地,更加有意识地去读一些赞美竹的文字,越读,越赞叹不已。如《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又如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中的“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白居易《画竹歌》中的“举头忽看不似画,低耳静听疑有声”,这些都写出了竹的秀美。但我更多读到的,还是对竹的高风亮节的赞誉,这其中,仅郑板桥的诗就有好多:“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一片绿阴如洗,护竹何劳荆杞?仍将竹做篱笆,求人不如求己。”“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有兰有竹有石,有节有香有骨,任他逆风严霜,自有春风消息。”……渐渐地,对竹的喜爱从物质升华到了精神。 离开农村后,竹制品用得少了,竹林见得更少,但凡遇到丛丛修竹,总不禁流连忘返。在柴桥工作时,曾与同事一起去瑞岩寺,那是我与毛竹林阔别数年后的首次重逢,当时刚买了一只照相机,就拍下了平生与竹子的第一次合影。北仑中学老校舍的食堂前有一丛青竹,是我与多届学生留影的地方;学校迁建后,小湖边的紫竹林,是重要的校园一景,后来学校的多个楼梯边都种上了竹子,更使我每天有机会与竹亲近。我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居室时,房前难得的有数平方米园地,东坡先生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我不敢附庸风雅,但还是在门首种下数茎绿竹。有了它,夏天看竹叶疏影,冬日摇竹枝积雪;春天,更是随时会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笋尖来,早看笋壳沾雨,夜听春笋拔节,生活多了些许情趣。 但要领略竹的气势,还得上山,在那云雾缭绕、涧谷盘旋之中,在那郁郁葱葱、层峦叠嶂之间,听竹涛声声、看绿浪滚滚。王羲之在一篇名文中写道:“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这话正可用在我的家乡,家乡的土地上到处有竹子的身影。 如今,带着对家乡竹林的喜爱之情,我又一次进入茫茫林海。我不再摘覆盆子,也不再采野山茶。我在一株大毛竹边坐了下来,想要体验一下“独坐幽篁里”“深林人不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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