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如果司马迁躺平了——他完全有理由,也没人不理解。受到残忍的宫刑,身心遭到重挫,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他不躺平谁躺平?就是排队都轮到他了。可如果司马迁真的躺平了,我们就失去“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看不到惊心动魄的荆轲刺秦、激动人心的揭竿而起、韩信的十面埋伏、李广的下自成蹊等等,这将是中华民族文化史上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如果王勃躺平了,自然也有其躺平的理由。他本来是沛王的亲信,风流倜傥,多才多艺,正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没想到因为一首游戏之作,被唐高宗一棍子打死,逐出沛王府,绝了从政之路。从此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然后就是水到渠成的躺平——王勃本也是要走这条路的。可短暂的失意后,他又重新崛起,一篇《滕王阁序》石破天惊,闪亮登场,可谓字字珠玑,句句经典,让他站在了辞赋的高峰。 如果苏东坡躺平了,理由也很充分。他受人诬陷入狱,险些丢了性命,加上众叛亲离,孤苦伶仃,还被贬去不毛之地,想想就让人心寒,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不如“乘风归去”,抑或躺平、佛系——虽然他是个造诣颇深的佛学行家,却与佛系毫不搭界。如果苏东坡躺平了,我们就读不到大气磅礴的一词两赋,豪放派词将失去源头鼻祖,民族的强健精神就会打折,甚至东坡肉都会缺席,中秋赏月也少了几分情趣。 如果王阳明躺平了,谁也说不出来啥。他在京城受到宦官陷害,被人一路追杀,险些丧命。他被贬到遥远的贵州任职,无职无权无钱,在山洞里办公,睡在一口石头棺材里,还有什么混头?加之他一向体弱多病,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药罐子,躺平也就躺平吧。可他不仅没有躺平,而且精心创立了阳明心学,开宗立派,办学授徒,还为朝廷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成为明代凭借军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 联想起来,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美国学者海伦·凯勒、英国科学家霍金、中国散文家史铁生,都有着无可争议的躺平理由。他们或双目失明,瘫痪在床;或失聪、失明、失语;或全身只有两个眼珠会动;或坐在轮椅上生活大半辈子——他们要选择躺平,肯定是没人表示异议的。可是,他们却为人类奉献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时间简史》《我与地坛》等文学名著,成为无数读者的精神食粮。 人这一辈子,谁还没有个沟沟坎坎,马高镫短,谁还没有个起起落落,七灾八难,要找躺平的理由,毫不费劲就能找出十条八条。可是,人只要一躺平,就很难再站起来了,因为就像温水里舒舒服服的青蛙,你会找出更多不站起来的理由。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果一不如意就选择躺平,稍遇挫折就投奔佛系,肯定活不出什么名堂。说句武断的话,人生在世,只有一条过硬的谁也无法拒绝的躺平理由,那就是死亡。既然将来要永远“躺平”,何必现在活得好好的就提前躺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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