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叫青青，就是‘青青河边草’的青青。”她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汗珠晶晶亮，顺着她通红的脸膛淌下来，还有几粒滴着滴着，就直接沾在睫毛上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双眸，清澈透亮，这会儿，已弯成两泓清泉——多可爱的小姑娘呀，我想着。

    “让你爸爸来修吧。”看着她白皙的双手沾满了油污，我有点过意不去，急忙对她说。毕竟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呀，她没搭理我，继续忙活着，不一会儿，她拧上螺丝，欢快地对我说：“好了。”

    单位门口，本来应该有道铁拉门，但为节省开支，迟迟没有安装。而本该是传达室的房间，也因为缺少门卫，成了摆设。于是，领导就想到了在附近租房开修车铺的老杨。

    白天修车，晚上看门，无须租金，但也没有工资，成不？如此清爽的房间，又不用租金，老杨当然乐意，二话不说，挪了过来。

    一块过来的，除了修车摊，还有老杨的家人：母亲、儿子、女儿。说是老杨，其实并不老，实际年龄才四十左右。但因为忙于生计，他看上去已不年轻了。几年前一场大病，夺去了老杨同样操劳的妻子，以及他家的一幢三层楼。于是，他只能带着家人，借居在这儿，过着修车度日的生计。

    这些事情都是同事告诉我的，我只是到这儿上班不到一个月的新人。而老杨的女儿，也就是眼前这位“青青”，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一回生，二回熟，通过这次修车，我与青青认识了。

    认识了以后我才知道，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青青其实已经十五岁了，在镇上读初三，寄宿的。其实学校离她家也不远，为什么要寄宿呢？同事贴着我耳朵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农村人迷信呗。奶奶说她命硬，再说又是个女娃……”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忙完手头工作，正打算歇口气。一抬头，看到窗台的玻璃片上，印着青青那张嫣红的脸蛋。“你放学了？青青。”我站起身来，招呼着她。她抿着嘴，使劲地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什么事情呀？她还是没开口，眼底却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这机灵鬼，居然跟我卖关子！她转过身，往前走，我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出了门，顺着围墙外侧的小径一直往前走，青青小跑着，我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几分钟后，青青回头喊道：“到了，姐姐！”

    眼前一亮！我看到一畦菜地：那亭亭玉立，舒展着淡绿色枝叶的，是玉米苗；郁郁葱葱地挤在一起的，是韭菜；懒洋洋地攀附在枝杈上的，是豌豆。我知道，这是青青的奶奶开垦出来的荒地。难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吗？我瞧向青青。

    青青还是抿着嘴，扯了下我的衣角，她跨入蔬菜丛中。我只好继续跟着她。来到田地的尽头，青青用手一指：“你看！”

    顺着她的手势，我看到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散落着几棵叫不上名儿的秧苗，又瘦又小，还稀稀落落的，就像秃子顶上的头发。

    “这叫什么，你就不知道了吧？叫太阳花！”青青抬起头，得意地告诉我，眼睛闪亮闪亮的，眯成两道月牙儿。“这花可好养了，你别看它现在还那么小，只要有阳光雨露，它就能蔓延开来，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特美！”突然，她停顿下来，支支吾吾道：“姐姐，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呀？”

    她低头轻声道：“万一、万一我奶奶问起，你就说是你种的，好吗？如果知道是我种的，奶奶肯定要把它们铲掉的。奶奶会说，这些花儿再好看也没有用，又不能吃，就像女孩子，再聪明也是白搭。”

    原来是这么个事呀，我笑道：“好吧，我答应你。要不要拉钩呀？”

    青青紧绷着的脸渐渐放松，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不用了，但你要记住，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哟。”

    一晃，春尽夏来，我继续忙着朝九晚五的工作，而青青，也投入紧张的迎战备考中。马上，她就要中考了。虽然，她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但关键时刻，还是不能掉链子。一有空，我也会去青青的“责任田”踩点，看着那片绿色在慢慢地扩展、蔓延，心情也变舒畅了。太阳花，不管多么贫瘠的土地，不管有没有人照料，只要给它一丝阳光，它就能回报你一片灿烂。

    日子就像那案头的台历，一页一页翻过去。

    慢慢地，那几簇淡绿化成碧绿，再凝成墨绿，突然有一天，叶端抽出了细细的尖尖的花苞，一朵，两朵，三朵……它们在汲取着雨露，拼足了劲儿，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传来了青青的好消息，这次中考她发挥得相当好，读重点中学完全没有问题！

    我仿佛看到了她晶亮的双眸，听见她如释重负的欢笑。谁说女孩子不能有出息，她这次考得那么好，真替她高兴！

    青青那十九岁的兄长也参加了考试——高考。但，即便他奶奶与父亲替他请了家教，还专门腾了房间，让他好好备考，成绩仍然不佳。幸好有成绩优异的青青，多少能给家人带来一点安慰吧，我想。

    一夜细雨后，太阳花争相绽放了，小小的田畦上，有的花朵全开了，仰着头儿，笑开了脸；有的却只舒展了半边，另半边卷了起来，就是不肯张开，像那矜持的少女；田畦上，一片红火火黄澄澄紫艳艳，那些花儿，仿佛就要乐出声儿似的。

    青青看到了这场面呀，一定会欢呼的——我想。

    只是我没有等到青青，她奶奶嘀咕着：“女孩子就是青草命，读什么高中啊？能认字就行了。再说家里那么穷，还得挤出钱给她哥哥读高专呢。”

    青青去学裁缝了。

    农村里，女孩子学裁缝也是一种出路。当几年学徒，就能够赚钱了。“不让她去地里做农活，已经算蛮好了。”青青的奶奶说。

    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青青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应该成了一位出色的裁缝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