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我曾目睹王阳明书法名帖《客座私祝》真迹，500年前的点横撇捺，依然遒劲。如果不是因为文物保护的要求，我真想摩挲一番。就近着品赏，我想，当年阳明先生书写时差不多就这样的距离。阳明先生的呼吸，仿佛还在纸页之上游走。我觉得，修身养性读阳明书帖同样是一个途径。近来，听说计文渊先生编注的《王阳明书迹》（上中下三册）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便饶有兴致地找来品读了。

    就搜集、整理和考订等层面的研究而论，计文渊可谓王阳明书法研究“第一人”。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作为阳明故里的书法研究者，计文渊沿着王阳明的足迹自费考察，曾赴江西、安徽、湖南、贵州等地，步履所至，或攀岩爬壁，将找到的王阳明字迹拓印下来；或摄影笔录。计文渊渴望从先贤留下的诗文、书札、碑刻等手迹中，从那些或清晰或斑驳的线条中，找寻先生遗留的风骨和强大的生命气息。1996年7月，《王阳明法书集》编成，由西泠印社出版，成就了王阳明研究领域的一段佳话。

    计文渊的王阳明书法研究，处于国际阳明学顶流。1995年秋，计文渊收到时任余姚市政协主席章亦平转来的信。展开一看，落款人是日本阳明学大家、《王阳明大传》作者冈田武彦。冈田武彦曾为王阳明故居及墓地修复等在日本四处奔走、募捐，还到阳明先生逝世地江西青龙浦参加祭祀，含泪读祭文，在阳明学的研究与传播上功勋卓著。他写信给计文渊，所为何事？原来，计文渊搜集王阳明书迹的举动在阳明学术界已产生影响，远在日本的阳明学学者亦有耳闻，冈田武彦想向他要王阳明《记功碑》全文，用来观赏、研究。

    计文渊欣然应允，将从江西庐山拓来的《记功碑》拓片双线勾描，做成厚厚的折页，寄给冈田武彦。冈田武彦称王阳明书法“骨挺神骏，笔势飘逸，流畅清丽，有弘毅、峻拔、飘逸之气象”。除冈田武彦外，与计文渊有过神交或实际交往的日本阳明学大家还有多位，比如阳明学版本学权威、早稻田大学教授永富青地。2007年，永富青地参加一次学术活动，因为在与会名单上看到计文渊的名字，特地带上新著《王守仁文献学研究》，在活动中送给计文渊，书中提到计文渊及其《王阳明法书集》的成果。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后两人成为频繁联系的学术友人，每有重要收获，都会交流。

    在《王阳明法书集》出版后，计文渊仍在搜集王阳明书法的路上奔波。1996年后，陆续获得、拓印的王阳明书法作品已是《王阳明法书集》收录的倍数规模。计文渊说：“《王阳明书迹》可以说是《王阳明法书集》的精选版，两者相比有增删。”《王阳明书迹》收录阳明书屋所藏王阳明存世的书法墨迹及拓本40件，释文由王阳明书法墨迹图版整理而来。释文以繁体字排版，并加标点及分段。异体字、俗写字等均改为规范繁体字，有缺漏或错字的酌情加以订正，并加方括号注明；损字或无法辨识之字，则以“□”代之。整体书法作品列示以年代先后为序。

    计文渊认为，王阳明书法作品不仅有书法审美功能，还有文献校正作用。2011年1月，当他得知日本千叶县有户人家保存了《思归轩赋》书迹，便委托在大阪工作的一位学生与对方取得联系。书迹留有“文化八年辛未四月双钩藏于考槃书室，元本佐藤大道珍藏，古山恒”的字样。计文渊考证认为，这是1811年一位叫古山恒的日本人，以日本阳明学大家佐藤一斋珍藏的《思归轩赋》为蓝本所作的双钩摹拓。从书迹来看，与王阳明的书法风格一致，每个字都散发着先贤的气息，可确定是珍贵善本。2011年8月，计文渊手捧上下两册的《思归轩赋》书迹，感叹：“这套宝贵的先贤书迹最终以阳明在世时日思夜想的故乡余姚为归宿了。”当发现明嘉靖刻本《阳明全集》与明隆庆版《王文成公全书》所载的《思归轩赋》在某些表述上有差异，计文渊就对照《思归轩赋》书迹予以确认。

    有人认为，“明代有一批名儒学士视书法为余艺，而其书法又时常流露出本人的气质与学养，在书艺造诣上确有鲜明的个性。王阳明就是其中一位杰出的代表。”明代书画宗师徐渭说：“古人论右军以书掩其人，新建（阳明）先生乃不然，以人掩其书。观其墨迹，非不翩翩然凤翥而龙蟠也，使其人少亚于书，则书已传矣。”明清之际著名学者归庄对王阳明书法更是倾倒：“阳明先生一代儒宗，而亦工于书法如此，岂非艺即道耶？”明代朱长春评王阳明书法称：“法度不尽师古，而遒迈冲逸，韵气超然尘表，如宿世仙人，生具灵气，故其韵高冥合，非假学也。”

    由此，读阳明书帖，同是研习“心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