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坚 宁海作家赵安炉的《第一场雪》日前由宁波出版社出版,收录的是一些随笔文字,篇幅都不长,也可以称为小品文。 小品文属于近情的、切己的文体。林语堂在《思想的艺术》中提出,反对不近人情的逻辑、不近人情的真理,“道不远人”,使思想人性化就是近情、切己,洞察人生、发挥潜力、复苏精神就是近情、切己。这关系到一个人怎样安顿自己的身心问题,所以说,小品文不是鸡汤文。鸡汤文讲一些自己都不信的道理,没有自我,没有情感。小品文是一定要写出真情实感的。 赵安炉生活在宁海,他经历了从计划经济时代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的大变革。社会不断转型,这一代人也不断探索内心的重建问题。物质生活越来越精致了,精神生活未必能得到改善。赵安炉《第一场雪》里的这些小品文,写的都是他的日常生活感受,包括写宁海的山川风物、民俗乡情,写自己的亲人、朋友,写自己的艺事、闲趣,蕴藏着他对乡土的亲近、对生活的投入、对生命的执着。他就是那个倾诉者,平静、坦然地讲述自己的见闻,没有虚论浮谈,偶尔写几笔感悟,也不隐藏自己的悲喜。虽然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但通过这本书,我似乎已经熟悉他了。文字是藏不住一个人的,一个人的文字是什么样子,他的面目也大概是什么样子。赵安炉的文字老实、朴素,可见其知足、宽容、长情、善良的处世态度。他的生活半径不大,交游圈子也不大,但是他喜欢摄影、书法、写作、旅游,努力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追求人生的审美境界。读到会心处,我能感受到他是多么地留恋时光、珍惜当下,他将日常生活艺术化了,遵循的是中国人“文质彬彬”的传统。这和近年来流行的“生活美学时尚”是截然不同的。赵安炉的骨子里是传统的,将日常生活艺术化是对中国文化传统的遵循,深入人情事理而心存美好,不离日用常行而神游彼岸。 周作人在《〈一蒉轩笔记〉序》中说:“文章的标准本来也颇简单,只是要其一有风趣,其二有常识。常识分开来说,不外人情与物理,前者可以说是健全的道德,后者是正确的智识,合起来就可称之曰智慧……”用今天的话说,体贴人情物理就是具有同情心、同理心。具有同情心、同理心,与世界就是相融的。 赵安炉在《行摄王爱山》中写道:“外出摄影,何必在意收获?在这空暇的时光里,把自己融入大自然,感受山水之美,何尝不是摄影之魅力所在?”这番感悟,便是发现本心。如郦道元所言,“山水之趣,尤深人情”。赵安炉在《竹匠》一文中刻画的“篾作老师”,神乎其技,似乎就是庄子笔下的解牛庖丁:“竹是直性的,劈成的篾是否匀称,关键看第一刀。因为他下第一刀时根本就不看刀刃的落处,只管与别人聊着天,而我总是担心他‘厚此薄彼’。我常常把他刚劈好的两片篾拿在手里仔细比较其厚薄,但是凭肉眼几乎分不出哪片稍微厚一点,哪片稍微薄一点。”赵安炉记录《茶事》,有几处闲笔,不由自主地追忆父母:儿时用草木灰擦洗父亲的搪瓷茶杯,被父亲阻拦了,“擦了茶渍,泡出来的茶就不香了”;“那时,不觉得这‘枯草’般的茶叶有多好喝。现在,父母都远去了,每每想起母亲制茶的这一幕,才晓得那才是世上最好的茶”。语气平淡,而淡味最久。赵安炉隐忍大悲恸,表达了极其美好的情感。他写梅林古道:“它知道的事太多了。这1000多年的光阴里,从它身上走过的人,在它身上发生的事,不曾提起,也不曾忘怀,它都一一揽进怀里,深深珍藏着呢。”用这样简单的文字给一篇文章作结,耐人寻味。在《梅林探古》里,他写了好几个人,回过头我再读这几个人的故事,立即加深了对他们的印象。人情和物理,本来也不复杂,只要不装假,把自己的所见所思说出来,自然会令人感动。 赵安炉梳理《第一场雪》很用心。每一篇文章的标题,他都写成书法作品,真行篆隶,形式多样。他又为每一篇文章配了自己的摄影作品,虽然景别不同,构图不同,但是每一幅都画面饱满。有的照片极为有趣,如航拍浙江千岛湖的那张,题为“汉字”,或连或断的小岛分布,确实如同篆籀文,配《千岛古城》一文无比熨帖;又如配《睡相》一文的,是枯枝临水,茕茕孑立之鸟似睡非睡,莫非在静待春梦?这些黑白照片看上去是冷的,却又暖意潜流,散发着生命气息。 在一个县城里生活,节奏缓慢,内心悠游,有一些文艺情怀是很好的事情。赵安炉的文字、书法、摄影创作都获得了一些成果,可以说是触类旁通吧。他和一帮热心的文朋艺友不时办一些活动,看似散漫,却又能凝聚人心,这是既有意义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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