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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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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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斩

    

    

    

    

    前几日,突然馋起鹅掌、肫脏来,于是顺从馋痨虫的牵引,奔向月湖菜场贴隔壁的“阿大白斩”。

    长远不见的阿大,依旧是一身白套袖、白围裙、白帽子,“煞煞清爽”,从前自带一丝难以捉摸的桀骜不驯,如今却是后背佝偻、两鬓斑白、垂垂老矣。再次目睹阿大挥舞白刀,久违的亲切感扑面而来。尚未老去的人生终于有些怀旧资本,在玻璃外望着阿大的一番刀斩,顿有光阴漫漶之感,回想我从小吃到大的白斩店,而今不少已在甬城市面上销声匿迹,唯有“阿大白斩”在月湖畔茕茕独立。

    经济学书本上谈及改革开放,常举“傻子瓜子年广久”的个体经营实例。倘论阿拉宁波,王阿姨油赞子、仓桥头面结面、阿大白斩似也可摆上台面。如同白头宫女闲坐说玄宗,当年不少穿开裆裤、跟着大人屁股后来买白斩的小顽,转眼已成了中年大叔。

    张爱玲的好闺蜜、宁波籍作家苏青在《谈宁波人的吃》中写道:“我觉得宁波小菜的特色,便是不失本味,鱼是鱼,肉是肉,不像广东人、苏州人般,随便炒只什么小菜都要配上七八种帮头,糖啦、醋啦、料理又放得多,结果吃起来鱼不像鱼,肉不像肉……”原汁原味,不失本味,苏青一语道破宁波味道的灵魂!

    山珍海味,家常菜肴,七荤八素,汤卤羹浆……宁波人一概称之为“下饭”,而不叫菜。“下饭”一词并非宁波人独创,只是宁波人完好地保留了唐宋沿袭下来的古风。“下饭”的称呼被保留后,宁波人嘴里就会频频蹦出这些词汇:买下饭、荤下饭、素下饭,长下饭、咸下饭,大下饭……而这些下饭,大多遵循原汁原味、不失本味的总体法则。早些年的“宁波下饭”基本没有麻辣、酸辣,不似川湘菜添置过多的香料与作料,复合重口味的菜肴少之又少;时至今时,甬上寻常百姓家炒菜做饭也不大用“王守义十三香”。

    依山臂江枕海的宁波,物产迭出,大概是食材多为新鲜的“热气货”,故而宁波人固执地秉承“原汁原味、不失本味”的饮食追求,像海鲜的清蒸、盐渍、白灼,无一不保留食材本身特性,一条活灵活现的出水海鱼,只需搁少许盐,几片生姜,一勺老酒,或搁点“咸齑卤”清炖炖,鱼肉漂漂的,嫩嫩的,鲜得眉毛纷纷往下掉。由此,从海鲜升华到家禽,演绎出的各类“白斩”,无不追求那份原汁原味的法则。

    宁波人烹饪一只“热气货”家禽,一贯坚持精打细算的“做人家”:白灼白斩揾酱油,内脏炒什锦,头脚剁碎与茭白、毛豆子烧豆瓣酱,汁水下面条、放年糕汤,血和肠造就一碗颇具老墙门特色的“肠血汤”……你瞧瞧,光是一只家禽,宁波人吃出介许多花头,还安排得井井有条、如此得法!

    在自家灶跟间里炖煮的各色家禽,不管鸡、鸭、鹅、猪头还是下水内脏……大多是清水煮熟后揾酱油,称之为“白斩货”。这些白斩货色,时常出现在“农家腊酒浑”的台面上,出现在清明、七月半羹饭的供桌上。倘有不速之客登门,临近饭点,去弄堂口白斩摊斩半只三黄鸡,再拷点糯米老酒,搛来搛去,也是蛮像样的。

    长三角一带,具有代表性卤味的城市不少。苏州陆稿荐的“酱汁肉”,无锡三凤桥的“酱排骨”,嘉兴的“文虎酱鸭”,温州的“麻油鸭”“藤桥熏鸡”,上海的老字号熟食就更不用说了。旧时凑近宁波人“白斩摊”一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带颜色的熟食罕见,特色的烟熏酱香卤味也少。猪头肉、猪耳朵亦是不加香料不加盐的白煮,一副猪大肠白煮捞出,横七竖八摊在盘子上卖,无论视觉卖相还是味觉冲击,不免有些“腌臜”,似乎不添酱油、茴香、桂皮,掩盖不了某种怪味儿,而众多食客之所以对白切猪大肠趋之若鹜,就是冲着那股遭雅士掩鼻的独特味道。

    上世纪90年代,炸鸡霸行,兴宁桥下塞满香菇和葱结的电烤鸡,引来长蛇阵争购的壮观场面。从油渍渍的牛皮纸袋里拎出一只,成了如今人们追忆的似水年华。对于“老宁波”而言,这些“花头经”不过是调剂,最乐胃的还要数白斩。倘若“老酒饱”们撞见皮脆肉嫩、闪闪发亮白斩鸡鹅,看到皮与肉之间有一层薄而均匀的水晶冻隐隐闪烁,自然是要“眯过眼笑”。

    “下饭呒告,饭吃饱”是宁波人的自谦。事实上,宁波人的日子过得再苦再累,忙了一天,拖着一身疲惫,照样要斩来一碗白斩,笃笃定定烧上三荤五素,管保鱼肉齐全,再温一壶热老酒,不亏待自己。这一饮一酌,一醉一醒中,有一种宁波人淡然混迹的潇洒;在自得其乐中,带着与世无争的意味,享受人生难得的悠然时光。

    三丈红尘中纵然有百般不顺,千般不遂;醉眼迷离间,世界却是如此温柔:一两个好友共酌,三四样小菜佐酒,五六分醉意暗涌,在这悲欣交集的恋恋风尘里,搛起一块白斩腰面、一片白切羊肉,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来。且优游,且随分,且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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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