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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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0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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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薯记

    

    

    虞 燕

    

    番薯好种耐活,只需剪下红薯茎叶,插在菜畦坡地,它就能站稳脚跟,生茎展叶,活泼泼蔓延开去。番薯藤匍匐于地,深绿色的心形叶子一片紧挨一片,密密匝匝,似给一方土地铺盖了厚实的绿绒毯。

    母亲时不时在番薯根旁倒一些煤灰柴灰,茎叶愈发生机盎然。清晨,“绿绒毯”像洗过一般,那里的空气也仿佛格外清新。拨开繁密的叶子,露珠纷纷坠落,嫩绿的叶柄亭亭而立,一根根举着叶子列起了队。偶有白色的花儿掩藏其间,不胜凉风的娇羞。我们小孩闹哄哄上前,不为花不为叶,只因瞄上了薯茎,即叶柄。掐薯茎的快乐只有亲自做过的人才知道,扯一下,叶摇花摆,好似挠到了植株的痒处,“噗”一声断裂,新鲜汁液溢出,植物特有的清香好闻极了。薯茎在手,左折一下,右折一下,脆脆的茎断成一小截一小截,茎的外皮是一层纤维薄膜,韧性足,就这么断了骨头连着皮,薯茎变成了一串串“首饰”,可以挂在耳朵上,套在脖子上,戴在手腕上,偶尔还特意留一片叶子,作为夸张的点缀。我们披挂着这些“首饰”招摇过市,母亲见了直说糟蹋了好东西。

    番薯茎可是一道好菜。将外层韧韧的薄膜剥掉,一条又一条,剥得指甲缝里都是黏黏的,清水淋过后切段,入油锅清炒,不加任何配料,调料只需盐巴,不一会儿,一盘碧绿的时蔬便上了桌。清炒番薯茎入口鲜嫩、爽滑,但少时的我嫌寡淡,并没有多么爱吃。母亲叹口气,说起从前的困难日子,她跟大舅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幸亏有番薯,全身可食,番薯果实就不提了,在那会属于珍贵的粮食,另两样不好吃,却能勉强果腹:番薯叶切碎了跟少量大麦粉和一起,做成饼在锅上蒸熟,就着水吞下去;番薯藤晒干后磨成粉,用清水煮成糊状,黑乎乎的,涩而有一股怪味,大舅死活吃不下,外婆无奈,只得把她的一点口粮全部省给大舅,自己就靠番薯藤糊充饥。

    无论在母亲的经验里还是描述里,番薯叶均不是理想食物,所以,家里从未吃过番薯叶,以至于前几年,当我听到它被誉为“蔬菜皇后”、是一款很有开发价值的保健长寿菜时,竟有些恍惚。

    最让人激动的自然是挖番薯,谁也不知道那一锄头下去,究竟能扒出几颗番薯来。锄头带着主人的期待深入泥土,扰乱了番薯们的好梦,在现场,往往能看到番薯根须相连的模样,有时,一根须上挂了一串灰头土脸的番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跟无赖似的躺在那里。母亲一遍一遍地翻土,生怕落下了小个头番薯,新鲜的泥土味静静弥散,果然,漏网之鱼不少,我得意地想,藏得深又怎样,照样通通挖出来。

    番薯堆于地头,看上去憨乎乎的,母亲麻溜地把它们装进箩筐或编织袋运回家。挑出不小心被锄头磕破挖断的,用刷子刷洗后,削皮切成小块煮番薯汤饭,切时若发现有特别脆甜的,母亲会分给我和弟弟,好吃的番薯真的可以媲美苹果,只是生番薯不能多吃,会长蛔虫。我喜欢番薯汤饭,用筷子将碗里的番薯“笃笃笃”搅烂,与米饭浑然一体,趁热吃,就着糟鱼或什锦菜,一口气吃两碗不在话下。

    大人们想着法子把囫囵番薯变成番薯粉丝、番薯淀粉,小孩子可不以为然,干吗那么麻烦,整个儿煨着吃多好。冬天的灶膛多么可亲,才不关心大铁锅里烧的是饭、水,还是其他,我和弟弟的眼睛独独盯着灶膛,柴火噼里啪啦唱起歌,火光哧哧呼呼伴着舞,映得我们的小脸红亮红亮。待灶火渐弱,直至显现一大团冒着火星的柴火堆,用火钳拨一下,哧哧响,弟弟忙不迭地将备好的番薯埋进去,再挨个儿拍一下,那神情,别提多欢悦了。闷柴灰的番薯得选个头不大的,否则煨不熟。等吃的过程真是一种幸福的煎熬,姐弟俩伸长脖子,恨不得将脑袋钻进灶膛去盯着,实在忍不住,便抓起火钳按按,探一探是否变软了。真想偷扒出来一个,纵是半生不熟也认了。

    终于,草木灰的气味逐渐被诱人的焦香所替代,口水在心里头漫溢,欲从嘴里漫出来。煨熟的番薯外皮焦黑似炭,母亲打掉我们伸出去的手,试着摸一下番薯,而后边拍灰边呼呼吹气,稍稍晾凉,才掰开一个角塞给我们。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种香甜绵软简直要把人给融化了。急吼吼去接母亲手里的剩下部分,谁知,“吧嗒”掉在了地上,皮开肉绽也无妨,捡起来照样吃得欢。

    两个煨番薯落肚,嘴里甜甜,胃里暖暖,屋外的肃杀寒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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