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上的余姚中村，劈面送我一个好感。晚餐后从鄞江清源村向中村进发已九时多了，车近中村，看到民宿主人的微信留言：钥匙就挂在你们房间的门锁上，我先休息了。瞬间，我有种恍若回家的感觉。

    进了房间，却毫无睡意。外面的溪声太诱人了，就搬椅坐到了走廊上。夜色朦胧，醉眼迷离，溪床的样貌已看不真切，溪水声分外清晰，是“清泉石上流”那种冷冷的声响，拂面的晚风似乎也裹带着如烟水沫，湿润惬意。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一左一右两棵枫杨树发出的梦呓，蓊蓊郁郁的树冠庇护着整座临溪的民宿，好似藏着古老精灵的迷宫，让人着迷。两棵树民宿，俯拾即是的名字，却横生妙趣。

    起床时太阳已经高悬，被溪声催眠，又被溪声唤醒，好难得的一夜酣睡。昨夜朦胧的溪流已真相大白，民宿正对一段以整块岩体为底的溪床，平滑流畅中偶露峥嵘。上游有一座堰坝，溪水漫过闸门，在岩坡上寻找着低洼的罅隙东流，一路溅起小小浪花。流经下游不远处的廊桥，落差陡然平缓，水面变得平阔宁静。

    溪叫晓鹿溪，其名由中村所在的鹿亭乡名而来，据载南朝梁时“孔佑隐居是山，有鹿中矢来投，佑养其创，愈而去，因建鹿亭于刘樊祠宇之侧，名曰鹿亭”。晚唐大诗人陆龟蒙、皮日休唱和的四明山九题诗，其中一题即是《鹿亭》。九时多，众多游客接踵而至，我们便向溪畔走去。那些来自水泥丛林的孩子们有拿着网兜捕捉小鱼小虾的，有追逐着互飙水枪的，有带着救生圈游泳的，溪上岸边欢声笑语，网兜、水枪、救生圈都是在溪边地摊上现买的。南边宽阔的溪滩上，成片的枫杨林蓬勃葳蕤，迤逦不绝，不少游客也像我们一样在那里漫步，宽阔的水面吸纳着暑气，从头顶枝枝叶叶间漏落的星星点点阳光已染上树荫的清凉，哪里还记得山外的酷暑！

    中餐是在一棵大枫杨树下享用的，树荫下摆了四五张圆桌，廊桥遮阴处也摆了好几桌。用餐间，后来的一拨拨游客过来，见到已坐满人的餐桌，只得转身去另觅他处，好在小小的山村有不少民宿和农家乐，这是我漫步时发现的。我们吃吃聊聊间，相邻的桌子竟换了两三拨游客。

    我有点意外，一个寻常小山村，又没搞什么节庆活动，为何会有如此盛况？如从我自己身上寻找答案，那单是这两棵树民宿，就足以让我再次来到这里。没有围墙的民宿与两棵大树融为一体，与溪流融为一体，有乡野原生的质朴，又不乏诗情画意，且民宿主人与游客相处如同邻里，这契合我心目中民宿应有的样子。这些年，看到周边地区不少民宿走亲民路线，办得红红火火，带动乡村旅游功不可没，但也看到有些民宿一味追求高档化，俨然一副贵族架势，兴办者孤芳自赏，却曲高和寡，在带动乡村旅游上也乏善可陈。民宿理应姓民、亲民，否则就有失民宿之义了。

    中村吸引我的还有这条晓鹿溪，溪边摩肩接踵的游客已足以说明人同此心。有溪流的山村比比皆是，却为何少见中村这样的人流呢？魅力来自晓鹿溪保持了山溪的原生态，包括那些溪滩上蓬勃的枫杨林。枫杨常生长在溪边，俗称“溪口树”或“溪坑树”，它生命力强而木质疏松，不是有用之材，所以少有人会去砍伐它，能在荒滩上自由疯长。在旧村改造新村建设中，不少地方用水泥把活色生香的溪流砌成了“三面光”水道，看上去似乎光鲜，但阻断了溪水与泥土的自由呼吸，岸壁没有缝隙，小鱼小虾小蟹甚至水草都生存困难。溪畔的滩地被推土机推平，枫杨等野生树木被挖掘机连根拔起，学城市园林的样子栽上外来的观赏花木，堆砌上假山石……如此一来，乡村风貌、风味顿失，去这样的村落观赏花团锦簇的园林，还不如逛逛城市的公园。细细回想这些年来在周边乡村的游历，像中村这样素面朝天、让人迷恋的晓鹿溪，还真难找出第二条呢。保持着寻常，实是不寻常，这便是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