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日本著名阳明学家冈田武彦著有《探访王阳明遗迹之旅》，此书以个人日记、考察笔记的形式，记录了中日学者7次王阳明遗迹考察活动，所记足迹遍及浙江、江苏、江西、广西、广东、贵州等省份，几乎是不论次序地重走了王阳明当年走过的路。对于深入理解阳明心学、积累阳明学史料等，具有独特而重大的文献价值。我一直听说王阳明墓是经冈田武彦的帮助而修复的，但不知具体情况如何。我想，此书必有记载。前不久，余姚市文物保护管理所文博馆员徐修竹翻译了此书，定名《王阳明纪行：探访王阳明遗迹之旅》，经著名阳明学专家、当年中日王阳明遗迹考察团主要成员吴光审校，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书共五章，分别为“梦回江南”“再访王阳明遗迹”“探访龙场与阳明墓揭碑”“考察阳明晚年遗迹”“修复瑞云楼与再访阳明洞”。第一章“梦回江南”，所记是1986年8月22日至8月29日事宜。冈田武彦与其他日本学者取道上海到杭州，然后马不停蹄赶往王阳明故里余姚。冈田武彦说：“我们出发一路前往憧憬已久的余姚。”8月23日下午6点10分，冈田武彦一行到达余姚。“我们立即被迎至余姚市人民政府的迎客厅，一位名叫冯英霆的女士前来欢迎我们，这是一位年过40岁、神态干练、皮肤略黑的女副市长。”冈田武彦记录了冯英霆的欢迎辞：“余姚市是王阳明先生的故里，王阳明先生是中国伟大的哲学家，龙泉山上留有他的史迹遗存，明天我将带领大家前往参观。”

    1986年8月，我大概在余姚南部陆埠的一个小山村玩耍，还没到过余姚城，没听说过王阳明，更不会知道满腹经纶的外国学者造访余姚。通过冈田武彦的描述，我得以见识20世纪80年代的余姚城光景：“街边是卖各种点心和日用品的铺子，人们骑自行车或步行往来，十分拥挤……太阳下山后，舜江两岸的渔船灯火星星点点，渔民在灯火下修补渔网。这里的渔船大多有篷，渔民晚上都是睡在船中的吧……招待所与舜江之间有一条宽约15米的道路，路边也是一溜摊贩，卖西瓜、梨等。西瓜非常便宜，一个只要70日元左右。”我读史书、赏旧图，见过民国、晚清以及更早时期通济桥近旁船只簇拥景象，没想到，在1986年还延续着这种朴素生活状态的余温。

    《王阳明年谱》记：“葬先生于洪溪……洪溪去越城三十里，入兰亭五里，先生所新择也。”8月25日下午5点10分，冈田武彦一行到达绍兴洪溪。面对山野，为寻找阳明墓，往常只在象牙塔般的科研院所、高等院校传道授业的他们，“拨开被雨水淋湿的齐人高的细竹和荆棘，脚下打着滑，在泥泞中前行”。这是被发自内心对阳明先生无限崇敬的力量驱使，这样的行为在整个考察活动中常有出现，有的比这更艰难和险恶。但，这些读书人无惧无畏。阳明墓的形制已不复存在，但相对精准的墓地范围可确认。冈田武彦记录：“两位团员采摘了野菊供奉在空地上，一起闭目向阳明祈祷冥福。我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1987年12月7日，冈田武彦再访余姚。12月8日，再度到绍兴洪溪。听陪同人员说：“阳明的遗骨现在仍在墓中。”冈田武彦决定帮助修复阳明墓，回日本后发起募款。

    我感佩冈田武彦的阳明史迹行及其文笔的雄浑细腻，也赞赏徐修竹译文的“信、雅、达”。通过阅读，我仿佛随同冈田武彦去了贵州修文县、福建平和县、广东和平县、江西崇义县的山山岙岙，目睹岩洞、石碑上的一处处阳明遗迹，追忆阳明心藏圣学、文治武功的瑰丽生平。这真的是酣畅的阳明旅行！只是，凭那时的交通条件，其中的苦累和艰辛，未实际涉足恐难以体会。有意思的是，冈田武彦书中提到的多人于我是熟悉的，比如章亦平、叶树望、诸焕灿。如此，我与冈田武彦这座阳明学的“高山”仿佛也近了。

    第四章“考察阳明晚年遗迹”所记的那一次考察历时40天，即从1992年4月9日至5月19日，当时已是84岁高龄的冈田武彦跋山涉水，路上，他与吴光诗词酬唱。吴光的《下庐山回首考察之行有感》中有一句，可谓点睛：“正学本从磨炼得，此心光明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