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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1月1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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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住过的老房子 成了“世界遗产”

李广华 文/摄

费家先生故地重游
庆安会馆里的费家先生“故居”
珍藏的古琴
费家先生走进他曾经的“老房子”
费家先生在弹奏古琴

    

    

    

    

    

    

    那是个酷暑的午后,我们汗流浃背地跟随在费家先生的身后,踏上那具有百余年历史的木制楼梯,每向上攀一步,脚下都会发出“砰砰”的响声,好似走进遥远的时光隧道。那是他曾经的家,位于宁波市中心三江口的庆安会馆内,费家先生生于斯,长于斯,对这处古建筑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感。

    2014年6月,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在此之前,人们习惯于称大运河为“京杭大运河”,是指从京城到杭州这段南北走向的运河,它在中国历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对古代的漕运业、人员往来都影响甚广。而大运河申遗时,特将杭州至宁波段的浙东大运河和隋唐大运河也列入其中,至此,大运河的概念囊括了通江达海的范畴。这样,宁波段运河的唯一标志性历史遗存——庆安会馆,自列其中。

    宁波三江口,巨大的“世界遗产”标志,矗立于绿油油的草坪内,一面俯视着滔滔江水,一面照映着马路对面雕梁画栋的庆安会馆。

    

    

    一

    

    

    会馆,是指明清时期,由同乡或同业在较大城市或商业发达市镇组成的团体。一般由实力强的人牵头,集资筹建,具有祭祀、聚会、议事、办公、娱乐等功能,体现一种集体意志和实力,豪华气派。庆安会馆便是这样的场所。

    清代中晚期,宁波开埠,港口运输量增大,航运业发展起来,形成南号、北号两个舶商团体。1823年,也就是道光三年,往南运输货物的南号,率先在三江口建造起自己的会馆,取名“安澜”。27年后的1850年,即道光三十年,航线抵达齐鲁津门的北号,亦顺应形势,由慈溪、镇海、鄞县籍的九户实力较强的海(漕)运业者,捐资白银十万两,发起筹建会馆,具体人有:董秉遇、冯云祥、苏庆和、费纶金、费纶鋕、费辅泩、盛炳澄、童祥隆、顾璇、李国相等。相比于南号,这处被称作北号的会馆,取名“安庆”,寓意“海不扬波庆兮安澜”之意,后改为“庆安”,选址在安澜会馆的南侧。

    三年后,会馆建成,其规模和工艺水准均超过安澜会馆。开馆之日,满载货物的船队,披红挂绿,在三声礼炮声中,号角齐鸣,解缆启航,沿甬江入东海,朝北洋方向始发。

    在主要发起人中,费纶金、费纶鋕是堂兄弟,出资最多,又有多年的航运管理经验,自然就掌管了整个会馆的运营。费氏乃今庄桥费市村人,与著名宁波帮人士严信厚同乡。至此,在桅杆林立、欸乃声声的三江码头,两个航运会馆比肩而立,既祭奉妈祖,求神灵保佑,又联系服务船家,角逐江海。

    大股东费纶金先生把全部精力投入会馆事务中,船舶购买、航线规划、货物配置、利润结算,哪一步都关乎会馆的前途命运。而会馆内设的司账、司书、勤工、厨司等均要关照得到。索性,他把家安在会馆东北角的附属用房内,有一窄巷与会馆相连,有事吼一声便可过来处理。

    会馆的业务范围越来越广,中国近代史上第一艘备有洋枪洋炮的兵船“宝顺轮”,便是以北号为主集资的,小港李家等宁波有实力的商帮也参与其中。“宝顺轮”出海护航,捣毁众多海盗船只,威震一时,在中国船舶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936年宁波灵桥开建时,庆安会馆曾捐五千大洋。

    时光流转,沉甸甸的会馆管理接力棒,也从费纶金手上一代代地传给后世子孙:二代费曼书、三代费崇高、四代费慈年、五代费闵渠。几代经营下来,费氏在宁波,乃至整个沿海地区声名显赫。航运是个游走的信息筒,南来北往的船主船工,除了赚钱,更多的喜好是在不同航线间传递各类信息,有从中获得商机的,也有纯属自娱自乐的,费氏家族的故事自然成为海上漂泊者热衷的话题之一。航运业做得风生水起,费氏所涉的其他领域也可圈可点。费崇高做过淳安、桐乡的教谕,曾被朝廷授予“蓝翎五品”衔。在古董市场,同样一个物件,别人家的卖五元,但若是从费氏家族流出的,古董商会要价十元,可见其影响。

    从历史的大视角观看,商海的潮起潮落,并不像三江口的潮水,涨落有律,往往是世事无常的。航运虽利润可观,但属高风险行业。20世纪的那个特殊年代,社会上的鼓噪喧嚣声也飘进会馆,神像被捣毁,建筑雕刻被铲平,与会馆业无关的部门纷纷搬入,卷帘门厂、毛巾批发公司、港务局仓库等纷纷杂乱地占领庙舍。原本的祭祀求福之地、船家议事娱乐之所,不得不经历脱胎换骨的蜕变,往昔的繁盛景象,随风飘向浩瀚的大洋。

    时局终于步入正轨。1997年,庆安会馆文保所成立;2000年,馆内进驻的单位全部被迁出,会馆逐步恢复其形态;2001年6月,庆安会馆被国务院确立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还被辟为浙东民俗博物馆。

    

    二

    

    

    费闵渠是费家先生的父亲,到费家这辈,费氏家族已在庆安会馆居住至六代,管理会馆近百年时光。

    1940年11月1日,费家出生在祖辈们一直居住的会馆侧面小楼内。两进五开间的二层小楼,是一处幽静的院落,木质厚实的楼梯,踩上去敦实稳健,楼上各房间均用木板相隔,夹杂在墙壁间的柱子,显得古色古香。费家在这里出生、成长、结婚、生子,直至孙女出生,费氏家族有八代人在此生活过。

    费家先生着一身麻布中式服装,满头银发,慈眉大眼,80岁出头的人,仍精神矍铄,儒雅谦和。带我们参观他的“旧居”时,仍神清气爽,一招一式,祥和中透着睿智,总给人一种出身不凡的宽厚大气之感。

    故地重游,难掩内心的喜悦。在时任庆安会馆馆长黄浙苏的陪同下,费家先生步履稳健,不需要别人搀扶,逐个房间向我们介绍。宽敞明亮的一楼中堂,为祖上待客议事的重要场所,他小时候没少在此玩耍。二楼楼梯右手的房间,是他的婚房,目前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1990年,他搬离那里;1999年,费氏家族成员全部搬出。令他没有想到的是,2014年,大运河申遗成功,自己居住过的那片老房子成了世界遗产。

    如今,游人如织的庆安会馆无疑是“重量级”的建筑,无论是地位抑或是工艺水准,都令人瞠目。费家先生在这里生活了50年,殿堂亭阁随着时光而老去,他也自有别人无法体会到的心境。不过,一种爱好给他的人生涂抹上了靓丽的一笔,美妙的音符回荡在他漫漫人生的琴弦上,将他与另一个“世界遗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那便是古琴!

    费闵渠的祖父费崇高生活在清末民初,从他管理会馆开始,社会动荡便此起彼伏,航运业不时受到冲击,他认识到再继续吃老本行看来行不通了,无论如何得让后辈们多一些谋生的本领,成为自食其力者。于是,14岁的费闵渠投拜

    

    到当时宁波工商界巨头、宁波市总商会会长俞佐庭门下学做生意,满师后在钱庄界谋生,钱庄业解体后到宁波四明银行工作。新中国成立后,经宁波民族资本家俞佐宸介绍,到上海四明银行工作。

    费闵渠自幼喜爱岐黄之道,曾跟随有“医林怪杰”之称的宁波名医范文虎学习中医,向桂林名医罗哲初学习伤寒论和针灸,很快便拿到行医执照,可惜悬壶济世无门。在上海四明银行工作不久,又到上海国营金店任秘书,工作之余常常为同事们开方针灸,日子一长,周围人都知道他医术不错。凑巧,那时金融界成立上海金融医院,费闵渠便成了那里的一名医生。

    费闵渠爱好广泛,在音乐、金石书画、武术等方面都很有天赋,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古琴。虽然家有祖传古琴,可那时宁波没几个会弹的人。投师无门,每每望琴兴叹。到上海后,那里丰厚的人文资源给他提供了学习的机会,结交了很多艺术家。

    吴振平先生是杭州西泠印社创始人吴隐之后,在上海主持上海西泠印社工作,他是金石家、画家,也是古琴家,并任文革前今虞琴社最后一任社长。他推荐费闵渠成为今虞琴社社员,亲授古琴技艺。那时赫赫有名的古琴家吴景略、张子谦、姚丙炎、徐立孙等都是今虞琴社社员,每半月一次的雅集是费闵渠最期待的时光,他从各位琴家身上学到不少绝技。

    徐立孙是南通名医,也是梅庵琴派创始人之一、梅庵琴谱编辑者。由于职业和爱好相同,徐立孙与费家成了好朋友,经常书信往来,徐立孙还赠送他油印版梅庵琴谱,弥足珍贵。

    费闵渠把学到的古琴知识,迫不及待地传授给儿子,虽然他在上海,每年只有两次短暂的探亲机会,但总不忘记抓紧时间指导费家。从原理到技巧,从弹奏到曲谱,海上琴家的技艺,成为父子俩共同的精神食粮。父亲手把手地教,儿子专心致志地学,偶尔,两人也切磋一番。

    更多的时候,父亲在上海工作,费家在家中自学。古琴纯净幽雅的音色着实让费家痴迷,常常在琴桌前一坐就是大半天。那时,宁波弹古琴的人凤毛麟角。一次费闵渠听儿子弹一首曲子,听罢,微笑着说:“现在宁波有弹琴的人了。”

    

    三

    

    

    如今,在费家的书房里,还挂着几把祖传的古琴,其中一把仲尼式被认为具有宋代风格,也有的说是明琴。心情好的时候,老先生会从墙壁上摘下老琴,弹上几曲,步入心绪平和之境。“老琴声音松透,不到一定的年份发不出这样的声音。”费家先生说。

    优雅的费家先生,精神状态很好,一直为周围人所称道。他是目前“宁波最年长的琴人”。

    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中国古琴获“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古琴热日渐升温。

    “半圃”是费家先生上代私宅的雅号,这自谦特色明显的名号,深深地印在费家的精神世界里。他给自己的琴房取名“碧梧琴舍”,“碧梧”乃绿色梧桐,即招引凤凰之意,他要把自己掌握的琴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更多的人。开班纳徒,透过琴弦,传递“礼”和“德”,也就是“琴德”。他不取悦于人,也不取悦于己,做到“琴弹人,而不是人弹琴”。琴舍开门迎客,学琴的人多了起来,至今有50余人,学琴时间长的有十余年。

    与其他人教琴不同的是,费家先生从不收费。

    有人不解地对他说:“孔子教学还有束脩呢,您不收钱,学生会不懂得珍惜。”闻听此言,费家笑笑:“来者有缘,去者自由。”他教琴总是循循善诱,以鼓励为主。他认为学到技法不难,难的是弹出个性和修养。除了在“碧梧琴舍”教琴,他还时常带学生到大自然中雅集,借助苍茫的山、流淌的水,奏出古老的琴音。那一刻,他感觉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了。

    很多时候,他更像一位隐士,深居简出,很少在喧嚣热闹的场合露面。钱,被他看淡了;名,被他看透了;利,被他看穿了。空闲的时候,“碧梧琴舍”会飘出一曲曲《忆故人》《平沙落雁》《潇湘水云》等优雅的清音,日子就在这古曲梵音中流淌而过。

    《半圃微吟》是费家先生录制的十首古琴曲集,取宋代杨万里《夜坐》“只愁夜饮无供给,小雨新肥半圃蔬”诗意。明明是深厚琴艺功底的展现,很多曲目,是他花费力气翻阅典籍,勤学苦练出来的,里面的《渔樵问答》《梅花三弄》《阳关三叠》等被他演绎得余音绕梁,古朴雅致,却言“微吟”,可谓谦逊之至。

    年轻的时候,他喜欢画画,一心想考美术学院,上下班的路上,观察街景、市容、人物,每天完成两幅速写,至今他还保留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些静物写生。那一时期,他还曾被借调去专门画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作品悬挂在宁波市百丈路旁。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平和儒雅的费家先生,后来成了一名电气工程师。

    得知费家要出古琴曲集,画家颜亚培先生特创作一幅《半圃图》,画面极具象征意蕴:木栅栏围起的小院,几间农舍,院内苍松繁茂,假山嵯峨,清供居中,一持杖老者,偕童出门访友,童子怀抱一把古琴。人物画面占比很小,写意性强。了解费家先生的朋友看后,谁不说画中之人就是费家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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