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耳秀才 挑错,提笔先从“错”字说起。这一说,就得挑战大家的日常认知了。中国汉字很奇妙,同一个字往往有不同的含义,由于经常只用其中一个含义,日子久了,我们就以为从来如此只能如此。比如,“挑错”中的“错”字,就只有“不对”这一层意思吗?其实不然。“错”还能和“海”搭配,成为“海错”。“海错”,是海里的什么“不对”吗?当然不是。“海错”就是海鲜。 近日细读友人周苗的《海物惟错:东海岛民的舌间记忆》一书。在自序中,周苗写道:“海物惟错”,是古书《禹贡》里的一句话,意思是说海里的水族缤纷杂错,品类丰富——想一想,我们常说的“错综复杂”中的“错”和“海错”中的“错”相通,再想一想,这个“错”和“交错”也是相通的。于是,我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味道江湖里,有海鲜有河鲜,为什么只有“海错”,却没有“河错”的说法? 区别大概只能在“海”里找了。海产,量多量大,品类又多。而且在古代,许多人是看不着海吃不着海鲜的,海错里应该还包含着一层神秘的意味。所以,海里的货,就占住了一个独特的名号:海错。 这样一来,我读《海物惟错》,就完全可以说成是挑“错”了。 先说这本书给我的总体印象:第一“错”,是觥筹交错。在《海中瓜子胜江瑶》一文中,周苗写道:“在岛上的餐馆就餐,点菜是个难题,面对着琳琅生猛的海鲜,往往不知从何下手。既要考虑食材新鲜与否、荤素搭配是否合理,又要兼及众人口味、价格高低,甚至于产地与作业方式。”“做个‘知味者’,要明白不时不食,什么季节,吃什么海鲜,心里得有谱。还要摒弃一味求大的心理,资深老饕们就很懂得往小处着眼、以小见大的道理,小海鲜反而蕴藏大滋味”。点菜如此,为文编书亦如此。《海物惟错》这本书,是一场由35道海味组成的饕餮盛宴,其中,春味8道,夏味11道,秋味9道,冬味7道。而周苗,就是那点菜的人。菜点好了,上桌了,只待客人觥筹交错。 第二“错”,是图文交错。《海错图》是一本颇具现代博物学风格的奇书,由清代画家兼生物爱好者聂璜绘制。周苗的《海物惟错》采用了包括《海错图》在内的诸多书籍的图片资料。比如,在写大黄鱼的《最后的贵族》一文中,就配图四幅。每篇文章配的图,来源不同,如此图文交错,也是很吃案头功夫的。 第三“错”,是雅俗交错。海里有贵族大黄鱼,也有小鱼小虾。至于落到吃货的嘴里,除了滋味不同,还有高下贵贱之分。但在书中,都得错综写来。事实上,周苗也是这样干的。雅,乃文人雅事也,有苏东坡、袁枚、鲁迅等人的趣闻轶事;俗,在人间烟火处,有民谚、民间传说等。比如《白袍素甲银鲳鱼》一文描述的是鲳鱼。引清雍正《崇明县志》云:“性最淫。鱼游于水,群鱼从之,食其涎沫,类娼,故名。”清光绪《定海厅志》云:“一名锵鱼,身扁而锐,状如锵刀……于诸鱼甘美第一,春晚最肥。”周苗写道:“舟山人对鲳鱼似乎有所偏爱,特意为它取了好些名字。小时候叫‘枫叶’,稍长些叫‘车车片’,待成熟后又分出‘长鳞’‘婆子’等称呼。”“梅干菜烤‘婆子’是海岛上招待客人的招牌菜式,一般只在有重要客人时才会上桌……二者结合,甜中带鲜,鲜后回甘,当得起古人‘甘美第一’的推许。”“鲳鱼的另一特点也被运用到日常的戏谑中,比如取笑某人嘴巴小巧,就会说其是鲳鱼小嘴巴。说也奇怪,平常所见的鱼类,都有被鱼钩钓取的可能,唯独鲳鱼,从来没有被钓上来的实例。” 《海物惟错》全书分春夏秋冬四大块,四季轮回中,味道永在舌间流淌。在这“错”那“错”之中,总有周苗或隐或显的个人叙事,以及字里行间对风土人情的熟稔和欢喜。 书写海错的书,不是畅销书,当是常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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