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大学颁奖典礼上，十佳学员上台领奖。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到底是位军人，腰板笔挺，站着就像一棵苍松。合影完毕，他给大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看呀，他就是‘马到成功’的那位英雄。”台下掌声雷动，还有人窃窃私语。

    我在市老年大学授课。一年前，来了一批新学员。坐在第一排的他，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独自坐着，每堂课认真做笔记，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把投影仪和黑板上的每一个字，都烙在脑海里。这让我倒有点不自在了。也许是一种无声的监督吧，促使我精心备课、认真上课。

    几堂课后我发现，他上课时总是面无表情。莫非是我讲得不够生动？一次下课后，我特意走到他的面前，大声招呼，他愣愣地看着我，冲我一笑。我瞬间明白了：他是个聋人，完全听不见。

    老年大学招生名额非常紧张，资格审查特别严，年龄、户口、健康状况需要一一核实。招生人员怎么会让一个全聋老人给“混”了进来？

    一次，碰到教务处的老师，我说起了这个特殊学员。

    “赵老师，对他，您就眼开眼闭吧。”接着，教务处老师就讲起了这位老人的故事。

    原来，老人是位战斗英雄，一等功臣，他的耳朵是在一次排雷时被炸聋的。那年，20岁的他，已排除了615枚地雷，在排第616枚时，地雷爆炸，他遍体鳞伤，永远失去了听力。

    前些年他的爱人离世了。爱人原来是部队里的一名护士，在护理他时，彼此产生了感情。后来，他俩一起转业来到这座城市。妻子喜欢文学，常有文章在本地报纸上发表。每当妻子的文章见报，他们就像过节一样高兴。他亲自下厨犒劳，还把报上的文章剪下来，贴在本子上。每年，他给妻子的新年礼物，就是上一年的剪报。退休后，妻子的不少同事、朋友上了老年大学，妻子很羡慕，也想上文学写作班，但为了照顾他，硬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妻子离世后，子女想把他送到本地的功臣疗养院。他告诉子女，自己不想就这样被“养”起来，不想离开这个处处留有妻子生活痕迹的家。后来，子女给他请了一位保姆。但是子女很快发现，父亲经常独自一坐就是大半天，把一本本剪报翻出来，一遍遍地读。一天，老人在报纸上看到老年大学招生的消息，告诉子女，他想读老年大学，要上文学写作班。他的女儿和学校进行了沟通，教务处老师被老人的故事感动了，破例录取。写作班班长也知道此事，为了防止“露馅”，排座位时特意给老人排在第一桌，而且单个人坐。

    老人很安静，上课认真做笔记，下课也很少走动。后来，班级建起了一个微信群，同学们上传自己的文章，互相点评。不久，一个微信名叫“马到成功”的，像一匹黑马“杀”了出来，他的留言最多，评论最精彩，和大家互动热烈。不久，大家就弄清了“马到成功”就是那个坐第一桌的沉默寡言的学员，进而又知道他是位双耳失聪的战斗英雄。

    期末，我们统计写作班学员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他的发表量居然是第一。一学年结束，学校评选优秀学员，他向学校上交了一本厚厚剪报。

    颁奖典礼结束后，我请他去学校的休闲吧喝茶。

    老人专注地看着我。我拿出纸和笔，准备跟他笔谈。

    他摆摆手，说：“不用了，看您的口型，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我笑着收起纸和笔。他竖起食指，说，“妻子去世，我等于又一次失去了耳朵。妻子生前很仰慕您，很想来听您的课，但为了我，没成。今后，我继续用我的眼睛替妻子来‘听’你的课。”他这么说着，目光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