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晖 青瓦白墙小筑是江南的标志。即使如今高楼林立,鳞次栉比、流光溢彩,白墙之上覆青瓦仍是许多人的一种情结。 瓦如鳞如羽,齐整排列,赋予了建筑物水墨画一般的意境。也曾读到过一篇赞美瓦的文章,文中写道:“瓦是风雨之中最玄妙的乐器。风在瓦缝中穿行,声如短笛,拖着长长的尾音,是底气充足的美声。雨点落下,清越激昂,雨越来越大,击瓦之声,与飞流的雨声汇聚成一曲浑厚的交响乐。最美要数檐下滴雨了,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把那雨珠串起来,上连着屋檐最边沿的沟瓦,下系在地上一洼清亮的雨水……”多么富有乐韵与诗意的瓦! 江南吴越之地,手工制作陶器、瓷器有着悠久的历史,山野田间至今仍可见一些突兀其间的小型土窑。而相较于甑、甏、埕、罐、缸这些日常生活用具,瓦的制作虽略显粗糙,但取料、拉坯、烧制的工艺却同样不可或缺、不可马虎。 瓦源自泥土,手手相传,原本混沌的一坨由软绵而硬朗,每一次变化无不沾染、浸润人的气息。也正是由于这种纯手工制作的淳朴方法,青瓦保留了它质实、古拙的独特性状。 做瓦坯的泥采挖自河底或水田之下沉积的淤泥,那里的泥细腻、润滑、少有杂质,黏性足,而且色泽青亮。 “白洋湖有专门挖湖泥的,挖起来的泥都堆放在湖畔,特别适合用来做瓦片。这里要用泥了,就用车子去装过来。”白洋湖位于慈溪鸣鹤古镇边上,为了求证此事,我特意循着白马湖岸寻找挖泥船,寻找湖泥的堆场。 近湖的乡村于是就地取材。运来的泥先堆在制瓦工棚外面,在室外蒸发和流失掉一部分水分,使得泥土的湿度刚刚好,不是稀薄的难以近手,也不是干燥龟裂的难以成型。对付这样的泥巴,用的是一种专门的工具,四四方方的框架,三面是铁条,一面是钢丝,嵌到泥里,一推一转,一块泥就像打豆腐一般切割下来。说来轻松的,却是纯粹的体力活,切下来的泥块沉甸甸的,搬起需要不少力气,一块块切割下来后,用力抛掷,用脚踩踏,再抛掷,再踩踏,使之胶黏密实。 搅拌踩踏的泥切下来还得再将它搬运转移,工棚里面堆着一屋子这样备用的泥土,用塑料薄膜覆盖保湿。 运到棚内的泥还得再一次的揉压、踩踏、切割,捣鼓成梯形平面的泥墩,这次的过程被工匠们称作“打泥墙”。 棚里面除了泥,还有一个做瓦筒的工具,一个外壁有凸起分割线的圆桶,一个纯手动的拉坯工具。“泥墙”的泥用一个铁丝制成的弦弓轻轻拉出一层,揭下来,把泥皮围裹在圆桶的外壁上,一边转动转盘,一边用刷子沾水使泥皮紧贴圆桶。从圆桶上脱模出来的就是瓦筒,一个一个整齐排列晾晒在室外,天气干燥,日头好的时候,一般到第二天下午就干燥定型了,轻轻向里一挤压,就裂成四爿瓦坯。 “一年四季都做,除了雨天,老天爷给我们放假。”“一个瓦筒六毛钱,一天可以做二三百个筒子。”“住宿、煤气、水电都是瓦厂老板给解决的,所以活累点脏点,比起在外面其他的厂子里干又强一点。”做瓦筒的是一对贵州夫妇,言谈中对自己的生活现状还是挺满意的。 五月的时候,田地里有饱穗的麦子,成熟的油菜籽,阳光和煦,风大但吹着不冷,不远处有个瓦窑,烟囱里悠闲地吐着淡淡的烟,安逸而宁静,是我喜欢的田野风光。 记得上次去时,刚好赶上进窑,搬运的搬运,码窑的码窑,忙而不乱的劳动场景。 那是窑上一个重要的日子,中午的时候窑主人准备了酒菜,“第一碗,白鲞红炖天堂肉;第二碗,油煎鱼儿扑鼻香;第三碗,香蕈蘑菇炖豆腐;第四碗,白菜香干炒千张;第五碗,酱烧胡桃浓又浓;第六碗,酱油花椒醉花生……”何文秀“桑园访妻”的段子被工人们即兴用上了,桌上的菜远没有戏里面唱的好,但工人们照样吃得有滋有味。 我爬上窑顶窥探,里面的瓦齐整排列极具形式感,仿佛一个巨型的巢,真是完美的杰作!我趴在窑顶不停按动快门,全然不顾窑主人在下面生气地大呼小叫。女人上窑顶,他是不是很嫌憎? 而这天对瓦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从此涅槃脱胎换骨。 一窑瓦要烧制十一天,火不能熄,需要有人管在窑口不间断地添加燃料。守窑的大叔借一个老式的小收音机来打发时间,我问唱的是哪一出,大叔答非所问说唱的是黄梅戏。 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瓦有青有红,是因为土质不同,还是烧制温度不同、烧制时间长短,才造成了它们色泽性状的差异? “熄了火就往窑顶淋水,不能淋得太快,降温太快瓦会爆裂,淋水不均,瓦就变不成青色了。” 那么如果自然冷却,就是红色的啦? 查了百度,上面说:土中含铁,烧制过程中完全氧化时生成三氧化二铁就呈红色,而如果在烧制过程中加水冷却,土中的铁不完全氧化则呈青色。终于茅塞顿开。 “等熄了火,还要饮四天四夜的水,出窑的时候再来吧!” 不知下次能不能正好赶上出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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