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四明周刊·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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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1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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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客

    柴隆

    宁波人一旦“任性”起来,口中就会冒出一连串反话:将“力气”说成“气力”;将“热闹”说成“闹热”,好端端的“客人”不叫,叫做“人客”……这种倒装式的特有说法,常使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摸不着头脑。

    宁波人一般将探望的亲眷、来访的朋友,通称为人客。那些年,工作不像现在这么“卷”,业余时间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娱乐和消遣,于是乎,在茶余饭后,亲朋好友彼此走动、相互串门的人客要比现在多一些。想当年,五方杂处的老墙门,是宁波人主流的居住场所与精神道场。老墙门住户多,人客也多。谁家有客,邻居都来串门问候,初来乍到的人客被一双双眼睛打量,多少有些不自在。

    老墙门的人客多且杂,但有规律可循。平日与周末到访的一般是本地人客,聚一聚吃顿家常便饭,天南海北侃大山,既打发时间,又联络感情。节假日来的,多半是外地亲戚,大致又分两拨:一类是附近郊县的乡下人客,来的时候挑着一副担子,装满时令土特产,问一句答一句,嘿嘿地笑。另一类就是从码头过来的上海人客,清早五六点钟把大门拍得轰轰响,进了院子有说有笑,也不顾邻舍还在睡觉,一副大城市来的派头。

    小时候,住在宁波老墙门里,至少有一半人家,直接与上海亲戚来往;剩下的一半,弯弯绕绕之后,最后也能攀上上海人客。

    多年下来,“阿拉上海人”与“阿拉宁波人”是血缘相亲、情缘相融的一家人。

    每年清明节前后,甬城街头上会冒出很多“上海哪能”,嘴里冒出和宁波人一样的“阿拉”发音,原来,这是上海人客搭乘清明开设的专列,纷纷来宁波老家扫墓,祭拜祖宗大人。

    1878年,上海江海关试办邮政后,先后在宁波开设了15家邮传行,寄往上海的一封信和小包邮资是制钱70文,寄往杭州则是100文。可见,当年宁波到上海的邮政资费比到本省杭州还要便宜三成。一旦遇上急事,宁波人往往不会跑去杭州,而是傍晚时分在轮船码头跳上“民主三号”或“民主四号”轮船,海上颠簸一宿,第二天清晨,意气风发地在上海十六铺码头上岸。

    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五方杂处。周立波曾调侃上海人由三种外地人组成:宁波人、苏南人和苏北人。靠着“近水楼台”的便利,苏浙两地的外来移民反客为主,在人口总数上甚至超过了上海土著。有人统计过,上世纪三十年代前后,上海人口激增,正是宁波人大量移民上海的结果,当时在沪宁波人约占城市总人口的六分之一。到1948年,这个比例攀升到五分之一。不少上海人在填写涉及籍贯的各种表格时,会想起自己的祖上原来是来自“乡下头”的宁波人。

    在上海打拼的宁波人,精明中透着务实,家里不论贫富,都拾掇得整洁体面,且拼上一口气也要麇居“上只角”。早在十九世纪末,宁波人控制了上海的钱庄,在上海近代的机械和船舶制造业中,有宁波人的三分天下。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工商界名人中,宁波人占据四分之一,“宁波帮”中赫赫有名的虞洽卿、叶澄衷、孙衡甫、刘鸿生等人更是在上海商界呼风唤雨。钱庄、五金、证券所、国药店、南货店,基本上是宁波人打下来的天下,所以诞生了“无宁不成市”的说法。

    当年在上海滩,商家请客坐下来吃饭,如果周围没有宁波人,那这顿饭是吃不成的,于是在上海人口中,又流传“无宁不成席”一说。上海人一向眼睛“长得高”,却不敢睥睨宁波人。偶遇一位上海人,一旦得知你是宁波人,他就会主动上前与你套近乎:

    “喔哟,侬是宁波人呀,阿拉外公也是宁波人,哪能介巧啦……”

    “喔哟,宁波格红膏炝蟹味道老好呀……”

    当着宁波人的面,上海人客敬让三分,一转身却不是这样了。

    “老王,侬今朝去啥地方?”

    “我今朝回宁波乡下头上坟……”

    这种“大上海”与“小宁波”的心态,同样表现在宁波人和上海人的人情往来上。

    早年宁波人到上海走亲戚,必带上一大捆鱼鲞,大包小包里塞满了红膏炝蟹、黄泥螺、虾干等海产品,手里再拎只土鸡、大白鹅,“吭哧吭哧”挑箩撂担到上海滩。做人家的宁波人,宁可平日里多吃几餐咸菜汤、豆腐乳,也得在上海亲眷家撑足这个面子。

    再看看上海人客来宁波,他们带上城隍庙茴香豆、大白兔奶糖、几条咸肥皂和毛巾,大快朵颐宁波山珍海味的同时,还觉得自己客气得不得了。宁波人到上海亲戚里做客,上海“小菜”像是摆设,中看不中吃。

    到了晚上,宁波人在上海亲眷的“鸽子笼”里打地铺,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而上海人来宁波做客,宁波人会把最好的眠床让给上海人客,自己打地铺。宁波人虽然精明圆滑、眼头活络,但在场面上绝不含糊,用上海话来说就是“拎得清”。

    一城烟雨半东南,描写上海之大;全城烟囱三支半,形容宁波之小。不少宁波人看到甬江后,忽然就像见到黄浦江,百年来,一代代宁波人从这里出发,坐一夜轮船到达上海十六铺码头,甬江与黄浦江如同脐带一样,把宁波和上海这两座城市联系在一起。

    亦有人将长江经济带比作一条巨龙,这条巨龙的“龙头”是上海,“龙眼”则是宁波。杭州湾,这个举世无双的喇叭口,让宁波和上海隔海相望,深情脉脉。如今,宁波接二连三地靠跨海大桥、跨海铁路对接上海,上海的资源和人口外溢,上海人客也有了更多的选择,譬如苏州、嘉兴……

    随着上海人客相继过世,后代融入异乡,情感上的共鸣与上几代人相比,自然是寡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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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