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一景。（受访者提供）

2022年，宁波美术馆“‘宋韵流长翰墨胜缘’——天童禅风与东亚禅宗金石墨迹展”上展出的“日本道元禅师得法灵迹碑”碑铭拓片。（黄银凤 摄）

王阳明《送日东正使了庵和尚归国序》。（受访者提供）

位于宁波中山公园的王阳明塑像。（受访者提供）

    今年是日本佛教曹洞宗开山鼻祖道元禅师入宋求法800周年，也是王阳明与日本高僧了庵桂悟在宁波府城会晤510周年，宁波在禅宗及阳明思想对外传播史上地位特殊

    记者 黄银凤

    宁波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起航地之一。海丝之路，不仅仅是商品物质的贸易之路，也是思想文化藉以交流融汇的通道。在中国与东亚各国特别是对日本的文化交流中，宁波有着特殊的地位，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也是日本文化界将宁波誉为“圣地”的主要原因。

    今年是“日本留学生”希玄道元入宋求法800周年。南宋嘉定十六年（1223年）四月，道元登陆南宋庆元府，闻道于东吴天童寺，接受恩师如净衣拂，回归日本，传灯续焰，开山立派，创立了日本佛教禅宗的曹洞宗。

    今年也是王阳明与日本高僧了庵桂悟在宁波府城会晤510周年。中日学界公认，日本阳明学源头可追溯至作为朝贡使团正使的了庵桂悟与王阳明的这次接触。

    由宁波财经学院阳明文化研究所和人文学院主办、以“道元禅师入宋求法”和“了庵桂悟与王阳明会晤”两个历史事件为主题的学术论坛于近日召开，甬上文化专家经过反复考证，为大家还原了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两段佳话。

    问道寻踪

    宁波城市记忆中的“道元”们

    宁波市三江口矗立着一座纪念碑，上书“道元禅师入宋纪念碑”。这座纪念碑立于1998年，背面分别刻有相同内容的中、日文碑铭。南宋期间，日本僧人道元在此上岸，入宋求法4年多，他的事迹成为中日文化友好交流的象征。

    时间回溯到1980年秋，日本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住持秦彗玉带领众僧来天童寺参拜祖庭，在寺内竖立了“日本道元禅师得法灵迹碑”，所用石材为宁波梅园石，正面由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题写碑额和碑颂。

    海上丝绸之路，宁波港是始发港之一。作为文化输出的一部分，佛教禅宗从宁波出发传到了日本。

    据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所编的《“千帆海舶风”——海上丝绸之路·宁波史迹选》记载：东吴赤乌年间，西域僧那罗延结庐五磊山，是为宁波佛教之滥觞。唐代，日僧最澄自明州去台州求法，又由明州把天台宗传入日本。入宋至元，四明三江，梵刹林立，天童育王，雪窦延庆，法席隆盛，门徒骈集。高丽僧宝云义通、僧统义天等，日本僧千光荣西、希玄道元等，踏足四明，巡礼挂锡，参谒耆宿，问道学法。也有无学祖元、明极楚俊等四明高僧东渡传法，将中国的禅宗在日本发扬光大。

    “道元”们在宁波所习者，有心法戒律、禅诗梵音、书法雕刻等，涉猎颇多。南宋时，宁波府城的车桥石板巷内画肆林立。一位名叫陆信忠的佛画师，绘有一幅绢本设色的《释迦涅槃图》，作品描绘了释迦在跋堤河边的婆罗双树之间圆寂的情景。此画后被日本僧人求得，泛鲸波以东去，藏诸梵刹，被视为国珍。

    另据专家考证，四明山茶叶也曾随日本高僧荣西禅师漂洋而去，成为“禅茶一味”之源。宁波之于“海丝”的历史贡献，体现为佛教文化、建筑、书画、陶瓷、饮食等经由宁波传往海外。

    钟磬留香

    天童寺何以成为日本禅宗祖庭

    近来，中国正在积极推动海上丝绸之路史迹保护和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作为“海丝”的重要节点城市，我市的保国寺、天童寺、永丰库、上林湖越窑等4处史迹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戴光中认为：“天童寺之所以能入选，就是因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佛教禅宗传入日本，开枝散叶，影响深远。”

    宁波财经学院教师李明考证了日本僧人来天童寺求法的次数：南宋有16次，元代有13次，明代有3次。“他们或一人或组团来访，其间，又有11位中国僧人赴日弘法、传教，书写了中日之间禅宗文化交流的佳话。”

    宁波财经学院阳明文化研究所所长陈利权介绍，宁波天童寺是日本佛教曹洞宗的祖庭，但日本曹洞宗经过自身的发展，又在明治维新之后远播美国、印度和欧洲等地。美国苹果公司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就是日本曹洞禅风的忠实追随者。

    这一切，得从道元入宋求法讲起。

    日本道元禅师（1200年-1253年），号希玄，日本京都人。南宋嘉定十六年（1223年）四月，道元禅师随法兄明全（日本临济宗创立者荣西的高足）入宋求法，漂洋过海来到宁波。

    道元登陆宁波后，历游天童、阿育王、径山等著名寺院，后回天童寺拜谒曹洞宗第十三代祖、新任住持如净。如净是曹洞宗默照禅传人、一代宗师。道元拜如净为师后，随侍3个年头，日夜勤参苦究，终于省悟得道，成为曹洞宗第十四世正统法嗣。

    1227年秋，道元返回日本。此后，他在日本创立了曹洞宗，并且不负如净厚望，归国后依照天童寺所遵循的《禅苑清规》，制定了《永平清规》，明确指出：“从规典礼，一则太白！”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宁波市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刘恒武对《禅苑清规》与《永平清规》进行比较考证后推定，作为宋代内容最丰、体系最全的成文禅林清规，《禅苑清规》在12世纪至13世纪为中国禅寺广泛使用。道元归国后，在引录和参鉴《禅苑清规》的基础上所撰的《永平清规》，主要应用于日本曹洞教团的禅寺，其体系之完备、内容之周详，在13世纪日本禅林清规中首屈一指。

    《永平清规》的制定和实施，不仅为曹洞宗在日本的发展奠定了牢固的基础，也使日本禅宗更向宋地禅林寺院的方向发展，并日趋完善与规范，这是道元对日本佛教文化的又一贡献。

    1244年，道元建立大佛寺，两年后改名为永平寺，成为日本曹洞宗的大本山。永平寺又称“小天童”，它的建筑格局与天童寺一脉相承。

    如今，日本曹洞宗已成为日本佛教第一大宗派，拥有寺庙1.5万座、信徒近800万人。

    在日本禅宗史上，道元是与荣西并称的大师。他们分别在日本开创的曹洞禅、临济禅，作为日本禅的主流，源远流长，并行发展至今。

    从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起，日本曹洞宗开始向美国、印度和欧洲等地派遣学僧、传导师，宣传和传播日本曹洞宗。

    蓝田种玉

    阳明文化东传始于510年前一次会晤

    位于余姚龙泉山北麓的王阳明故居中，展示了一件王阳明所作的《送日东正使了庵和尚归国序》，这件书法作品的原件，现藏于日本大东急纪念文库。

    以此件文物为关键线索，结合中日两国相关文献史料，宁波财经学院的陈艳博士考证还原了510年前的一幕历史场景：明朝正德七年（1512年）腊月，王阳明被任命为南京太仆寺少卿，赴任途中便道省亲，于正德八年（1513年）二月回到余姚。这年的四五月间，王阳明听闻日本贡使团正使了庵桂悟正在宁波，便从余姚到宁波，会晤寓居于宁波府安远驿嘉宾馆的了庵桂悟。此后，王阳明听闻了庵桂悟即将归国，便于五月十六日撰写《送日东正使了庵和尚归国序》相赠。

    陈艳认为，浙江市舶司安远驿内设的嘉宾馆（今海曙区中山公园西北），就是阳明心学传往日本的原点和见证：“王阳明与了庵桂悟的会晤尽管短暂，但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源远流长的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精彩一页，更是阳明文化东传日本并开始对外传播的起点。”

    我国著名学者朱谦之曾说，“日本阳明学开创于中江藤树，而追溯其始于禅僧了庵桂悟。”

    日本著名阳明学研究专家冈田武彦指出：“日本阳明学之传，从了庵桂悟开始。”

    “相比浙江绍兴、贵州修文、江西赣州、广西南宁、广东河源等王阳明行迹地而言，宁波在阳明文化国际传播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陈艳说。

    古韵今声

    将“圣地”宁波的魅力发扬光大

    “道元入宋求法已经整整过去了800年，通过曹洞宗这一纽带，把宁波和日本、美国及欧洲联系在了一起。今后，宁波该如何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学术论坛上，陈利权抛出了这个问题。

    陈利权认为，禅宗文化和阳明文化不仅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对于地方乃至“一带一路”建设，都具有独到的文化意义。而宁波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之一，禅宗文化和阳明文化也从这里走向东亚、东南亚甚至欧美国家，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外交流的一部分。

    “中日文化界彼此之间传递的那份虔诚与敬意，至今没有停歇。”陈利权说，原中日友好长野县曹洞宗协会理事长村上博优120次来宁波考察，与曹厚德、杨古城等宁波文化人士交往密切。村上博优曾说过，在他心里，中国古代文化是日本文化之源，为此他开启了终其后半生的文化“寻根之旅”。他还促成宁波和日本长野县上田这两座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节点城市结成友好城市。

    “这不就是当代的‘道元’吗？这样的故事，宁波该怎么去讲述和传播？”陈利权感慨，人类文明正是在你来我往中交流、互鉴、进步，并最终造福于人类自身。

    陈利权认为，天童寺是一个缩影，象征了一个民族如何以开放姿态输出精神成果并被认可。而日本在把禅宗文化向美国及西方传播方面不但先行一步，而且也相当成功，由此增强了日本的文化软实力，其经验非常值得中国研究和学习借鉴。“我认为最为主要的还是人才。比如，在弘扬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方面，宁波能否培养今天的‘道元’？”陈利权说。

    宁波财经学院人文学院教师陈颖杰认为，两宋时期的宁波，在中日佛教交流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日本许多珍贵文物都承载着“宁波记忆”，传承了“两宋文化”。通过研究日本中世史可以发现，宁波（明州、庆元）始终是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一个标志性“符号”。

    “如何更好地丰富‘中日文化交流窗口’这一城市标志的内涵，通过文化赋能，更高水平地向外介绍和传播宁波的文化，这将是我今后的研究课题。”陈颖杰说。

    在做好阳明心学思想的阐释与传播方面，陈艳建议，重新定位宁波在阳明文化体系中的地位，并且整合阳明文化所涉及的地方资源，形成联动。

    陈艳提出大胆设想：“依托港城优势与对外交流平台，宁波能否建设成为中国阳明文化对外传播中心？能否将王阳明为了庵作序的五月既望（农历五月十六）列为阳明文化对外传播纪念日？”

    宁波财经学院影视学院的艾发光介绍了日本拍摄的电影《道元东游记》（又称《禅》），这部两个小时的片子，反映了道元禅师的一生，其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道元入宋求法，他认为这很值得宁波借鉴。陈艳进一步支招：“我们也可以大胆运用当代传播手法，邀请擅长历史文化题材的国内著名作家，创作一个适应当下传播特点的优秀剧本，和国内外知名导演合作拍一部‘阳明’大片；或者邀请优秀的文化类视频内容创作团队，制作行读纪录片，投放到各大平台，以此更好地传播阳明文化。”

    陈利权也建议，宁波可以尝试联系日本纪录片导演竹内亮，请他来甬拍摄纪录片《道元与宁波》，以进一步提升宁波的国际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