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放学还有半个多小时，校门口已经等满了接孩子的家长。老王在人群中很显眼，一米八几的身高，黑T恤，两道浓眉，如果架副墨镜，气质上完胜大佬。他脸上挂着笑，与熟人打着招呼，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校门。小孙女读一年级，出来得最早，老王不敢分神。

    放学了，老王牵着小孙女往家走。一路上，小孙女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王嗯嗯啊啊地迎合着。爷孙俩过了一个红绿灯，拐进一条小弄堂，很快到了家门口。

    老王开了门，小孙女却不急着回家，她盯着邻居家门口那棵开满花的树，问道：“爷爷，这是什么花？”“这是……”老王迟疑了一下，他只知道这花方言叫“牛屙花”，听起来有点不雅。他想了一下，用普通话跟孙女说：“它叫牛爱花。”“牛爱花是什么花？”小孙女咯咯地笑着追问。“牛爱花，就是……牛也爱的花。”老王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

    “我能摘一朵吗？”小孙女眼巴巴地看着老王。老王看了一眼邻居紧闭的大门，说：“爷爷帮你摘。”树上的花少说也有几十朵，小孙女指挥着老王摘了一朵。他又细心地鼓着腮帮子吹去花上的小黑虫，递给小孙女。

    小孙女蹦跳着进了家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花瓶，嘴噘得高高的。老王也找不到花瓶，他拿起餐桌上的一个玻璃瓶子，倒出里面的烤笋，把瓶子洗了洗，装满水，递给了她。小孙女把花插进瓶子里，欢天喜地地写起作业来。

    晚饭后，小孙女黏着老王，把嘴巴凑到老王耳朵边上，轻轻地说：“爷爷，牛爱花好香好美啊，我能不能多摘几朵？明天送给老师送给同学。”“行，行，爷爷帮你去摘。”老王嘴上应着，心里却有点为难，邻居老李年初退休在家，没事总在门口的小花坛里转悠，又是拔草又是施肥，估计连树上有几个花苞都数得清清楚楚，要摘他的花还是先征得他的同意才好。

    老王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一包烟装进兜里，转身进了老李家。他拔出一根烟递给老李，吧嗒一声打开打火机，帮老李把烟点燃，这才说：“你门口的牛屙花开得介香，鼻头都香落了，我孙女说要摘几朵带去学校送老师同学。”老李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把烟夹在手上看了看，是好烟哪！他把烟送回嘴里咬着，说话也有点含糊不清了，“老王，牛屙花啦，书名叫栀子花。”老王哈哈笑着，“管它叫牛屙花还是‘之之’花，我只要摘几朵花。”“摘嘛摘嘛，要多少摘多少。”老李吐出一个烟圈，答应得很爽快。两老头天南地北地瞎扯了好一阵子，烟也抽了好几支，老王这才告辞回家。临走，他把剩下不多的那包烟塞给了老李。

    回到家里，天也黑了，老王拎着一个塑料袋，拿了一把剪刀来到花树旁。树不高，老王把袋子挂在树枝上，弯着腰借着路灯的亮光挑剪起花来。他不要全开的，全开的花败得快，一两天就枯黄了。他挑只开了几片花瓣的，挑花苞绿中露白的，这样能多欣赏几天。刀起花落，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在老王听来就是小孙女欢快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老王直起身子，捶了几下腰，带着一袋花回了家。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仔细地理起花来。这花招虫子，每一朵花上都有细细的小黑虫，得弄干净。老王吹出一口气，小黑虫就掉几只，连吹了好几口气，小黑虫才干净。老王想，这一袋子花，靠这么吹不是办法。他拿来一个大脸盆，放在水龙头下，让水缓缓地流着。他把花浸泡在水里，轻轻地转着花枝，小黑虫就漂出来了。老王耐心地把每一朵花清理干净了，把花养在干净的水里，这才满意地上楼睡觉。

    第二天早上，老李像往常一样转到门前，很快他便愣住了，头一天还缀满花苞的树上，只一夜工夫，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朵即将开败的花。老李用指尖掐去几朵颜色泛黄的，树上的花更寥寥无几了。他有点心疼，忍不住埋怨起来，“你个老王啊，落手介狠，连铁青的花女（宁海话：花苞）都摘摘光啊！”

    老王早不在屋里了，他一大早起来先把花从水里捞出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又择掉几片被虫蛀过的叶子，然后小心地把花装进袋子里，想了想又把那个玻璃瓶也放在袋子里。他在校门口站着，笑盈盈地看着孙女拎着袋子走进了教室。老王送完孙女到家的时候，恰好老李在发牢骚，但他不搭腔，嘿嘿地笑着，拔出一根烟，上前递给老李说：“抽烟，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