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小手抓着窗沿，慢慢探出一个小脑袋，当我抬头看时，那个小脑袋忽地就缩了回去。等我站起来再瞧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色校服，系着红领巾的男孩子快速从窗台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穿过种着几棵桂花树的天井，进入对面的教室。

    他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北窗，每次出现都是一个人。有时是课间，有时是午间，有时甚至是上课的时候，我正在讲着什么或在黑板上写些什么，突然就看见他在北窗闪过的身影。他出现得这么频繁，以至于我的学生们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大喊，“那个大哥哥又来摘花了，快把花藏起来！”

    吸引他的是北窗台上的几个花瓶。花瓶里有过朱顶红、郁金香、无尽夏、百合花……花儿都是弈钦同学带来的，他有个爱种花的妈妈。尤妈妈喜欢种花，也喜欢分享。北窗台上自春天开始，就一直有花。郁金香，孩子们都叫它酒杯花；铁线莲绕着铁架子往上爬；当朱顶红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引来孩子们好一番猜测：这花花瓣红白相间，应该叫五花肉花吧？绣球花蔫蔫的，没了精神，我们一起救活了它。有些花种在花盆里，每天搬出去晒晒太阳。有些花插在花瓶里，花瓶摆在北窗台上。

    摆在最中间的那个花瓶里有五朵松果菊，像五个缩成一团的小刺猬，穿着鹅黄色的花边小裙子。它们那么可爱，我不止一次触碰中间那个小球，一点也不扎手。

    他肯定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因为几次躲避不及被我撞见了，他就尴尬地把手指从松果菊上收回去。我吓唬他说：“你不许碰我的花。”他很紧张，话也说不利索了，一双单眼皮眨巴了几下，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可他似乎也不怕我，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他又一次次出现在了北窗。当我在孩子们的呼喊声中抬头看时，他就装作只是路过而已，脚步很慢，不时扭头回看一眼。这感觉有点像猫捉老鼠，有时候是我想捉住他，但更多时候，我觉得他才是那只猫，牢牢掌握着我的动态。

    终于有一天，他又从窗边逃走的时候，我忍不住了。我从花瓶里抽出一朵松果菊，向匆匆离去的小男孩召唤道：“你别走啊，我送你一朵花。”他没有回来，但是转了个身，面向着我，一步一步后退着，穿过天井，躲在桂花树后，远远地张望着。

    我提高嗓门喊：“是真的，是真的送你啊！”我趴在窗台上，手臂伸得长长的，手里还捏着松果菊，我的样子一定像一个举着鱼竿的钓者。我要钓的是一个孩子，他围着天井绕了一圈，又一点一点靠过来，站在窗台下。他迟疑了一下，两手抓着窗台把身子抬高，紧接着一手顺势抓住了窗框，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放到松果菊上。他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问道：“真的吗？真的送我吗？”

    这次，我没再逗他，把手里的花递给他，说：“它叫松果菊，你看它像不像小松鼠喜欢吃的松果？”“它还像一只咸蛋黄。”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接过花，跳下了窗台。看我拿出手机，又很配合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嘴里“耶”了一下，笑容绽放在他嘴边。我还想跟他多聊几句，可他好像怕我反悔似的，一溜小跑进了教室。

    才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纸杯子，水里插着我送他的那朵花，端给我看，害羞地说：“谢谢！”我刚想说“不用谢”，只听到他小声地说：“能不能再送我一朵？”我有点惊讶，又听到他说：“一朵花太孤单了。”

    他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我从花瓶里又拿了一朵递给他。他接过花，插进纸杯。纸杯浅，花枝长，头重脚轻，一不小心就栽倒了。他急着去接花，另一朵也掉了出来。他蹲在地上，把纸杯放好，把花捡起来，轻轻地吹着，仿佛轻柔地呵护着一个伤口。我拿出剪刀，帮他把花枝剪短了一些。他再一次把花插好，一手拿着杯子，一手小心地护着花，迈着小碎步，穿过天井，进了教室。

    我心生好奇，在一个课间走进了他的教室。我环顾四周，没找到他，却在高高的柜子顶上发现那个插有松果菊的杯子，杯身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只准看，不准碰。花的主人呢？孩子们指向门口的桂花树。树下，一个理着平头的男孩子正用一根树枝搅着泥土。这会，他又在探索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