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金宇澄的小说《繁花》时,说实话,感觉并不好。杂乱啰唆,鸡毛蒜皮一把抓,窃以为此作获得茅奖殊荣,是由于它在当时的文坛罕见而大胆地采用了纯沪语写作,故而脱颖而出,名声大噪。 且不论我这种私人的阅读感受是否太过小气、小众,笔者甘愿保持自己这一在众多大牌文学评论家眼中颇为肤浅的观点。我觉得小说《繁花》作为一部极具地域特色的城市文学作品,它写了市井生活在上海人脑中留下的斑斓记忆。为了让昨日不至渐行渐远,书写者这才洋洋洒洒,贡献出了一种活色生香的风貌记载。但其形式价值似乎大于其内容价值,小说让业内外人士惊诧地认识到,原来长篇还能这样写:没有宏大主题,没有主线故事,凭借文本中一句句并没有用引号“括”起来的上海滩男男女女的“上海闲话”,就给读者构建起别样的文学感觉。而既然上海话可以写《繁花》,那么四川话、湖南话、陕西话……其他地方的方言是否也能开垦出一片风姿独特的文学园地? 近期热播的电视剧《繁花》,它的格调与金宇澄的文本已颇有一段距离。显而易见,王家卫从一开始想拍的就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上海。那些彰显“王氏风格”的光影运用、镜头剪辑、婉约情调,更接近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旧上海百乐门的纸醉金迷,奢华靡丽。说具体点,那时候的上海男人,即便是像阿宝那样的成功商人,也不可能穿着这么妥帖的西装。那是个社会转型期,物质还没有完全丰富起来,所谓的“洋气”“时髦”正在改革开放之初向着外部缤纷世界进行亦步亦趋的模仿。上海人固然精明,精明得犹如剧中的玲子,“额骨头一拍,脚底板都会响”,但绝大多数还是朴素实在,不失粗糙质感的。 至于故事情节,则被大幅更改。更改得更符合影视的需求,而不是凸现文学的魅力。原本金宇澄笔下的烟火气渺然无存。电视剧《繁花》不见现实题材作品的纪实感,说它是一部以关键词“上海”为载体的商战片,也不为过。里面女主们风姿绰约,旖旎万千,男主们西装笔挺,俊朗雅逸。阿宝也好,玲子也好,汪小姐也好,大家一起奋力赚钱,一起不甘落后,一起要当时代的弄潮儿。所以笔者几乎无法评价《繁花》到底是“好”抑或“不好”。如果从王家卫的拍摄目的而言,它是成功的。王家卫拍《一代宗师》,他没打算真的介绍叶问生平,王家卫拍《东邪西毒》,你也看不出金庸武侠的正宗味道。这位特立独行的香港导演就像执拗地不肯摘下他的黑色大墨镜一般,同样执拗地拍着自己想拍的东西。他是那种如果这个镜头是美的,那便成功,如果这段表演感人了,那就可以,如果你们觉得《繁花》像一部沪版“盖茨比”,那也悉听尊便。总而言之,我自享里面的光影、构图和岁月流金的惊艳华丽。此外,作为王家卫执导的第一部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电视剧作品,《繁花》弥漫着浓郁的“电影感”——那些精美的画面用于时长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里或许非常合适,可到了电视剧中,真的不怕观众产生审美疲劳? 不过既已如此,不妨暂时忘记原著,甚至忘记王家卫,只深入这个“原创”电视作品中。演员们演技在线,客串者大牌云集,沪语版风味独具,台词中金句连连。剧中各色人物,无不鲜活玲珑。看汪小姐自信自强自立,既可以是“黄河路”上一朵摇曳多姿的富贵牡丹,也可以是底层工厂中一株锋芒横生的刺人玫瑰。“夜东京”的玲子,绝对是个相信金钱万能的女人,可她也会因为“情”字,雨中泪落,凄凉默然——她没有我们,包括她自己所想象的那么薄凉。主人公阿宝,在爷叔的指点和帮衬下,商海浮沉,他的优势是重情重义,他的软肋亦是重情重义。嘴里教导着汪小姐“只讲生意,不讲人情”,可内心,千回百转,欲辩难言的又是什么?爷叔见之摇摇头,做生意好教,做个有情的人,不需拦,也拦不住。这么说来,《繁花》还是演出了一些人性共通的东西,这也是该剧的最大优点吧。 看剧,本就是各有所爱,各取所需。你看见了繁华过尽,一片寂寥,曲终人散,零落成泥。而我则依稀记起杜工部的那句并不很有名的诗句,叫作“乱插繁花向晴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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