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至1998年这三年,我在长街小学支教,教语文。 长街小学位于香花山脚下。香花山不高,山上有雷达部队驻扎。晚饭后,我们几个年轻教师常常沿学校北面的一条山路往上走,行至山顶,吹一会风,待汗慢慢收了,再往山下走,来回一趟一小时。 同行的长街籍教师会边走边给我们讲香花山的故事,有次给我们出了个上联“香花山上山花香”,要我们对下联。看着我们语塞,他们就很开心。这个下联究竟是什么,我一直没得到答案。走在山路上,有时会偶遇兵哥哥,看着他们高大俊朗,内心欢喜,但眼看着他们走近了,又慌乱地避到一边。唉,想来那时我还是黄毛丫头,人家兵哥哥根本都没正眼瞧过我。 长街因为有一条长长的老街,所以叫长街镇。这条热闹的商业街百业俱全。说是长街,其实一眼望得到头。南端是镇工办大楼,它的对面是邮电所,北端是城乡公交车停车场,它们都是长街镇上很重要的单位。 工办大楼是一幢四层楼房,坐西朝东,当年是长街最高的楼房。楼梯在房子最右边,窄窄的,刚够两个人相向而过,每层楼梯转角之间都有一个小阁楼。当时学校新进老师多,宿舍紧张。我的一个伯伯帮我向工办借到了一楼和二楼转角处的一个小阁楼,我就这样暂住下来。 阁楼很小,一张床占了半个房间。床头一张桌子,桌子上方有一扇西窗,九十月份,暑气未退,太阳落山斜照进来,阁楼热得如蒸笼。窗外有一条小路,夜深人静时,我会听见路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我的楼下住着一对夫妻,男的个子矮小,黑黑瘦瘦,一天到晚咧着嘴巴,很和气。女的高大又结实。他们是长街本地人,在工办一楼开了一家早餐店,起早摸黑。我去他们店里吃早饭,最喜欢豆浆加油条。不久熟了,知道我是老师,夫妻俩总是热情招呼,有时还不肯收费,弄得我既不好意思,又倍感亲切。我到长街吃的第一块乌饭麻糍也是他们送的,又甜又糯,至今记得。 我在工办大楼阁楼住了两个月之后,一位老教师退休腾出一间学校宿舍,我搬了进去。宿舍楼是一幢简易的二层楼房,每层南北各三个房间,我的房间在二楼北面。推开北窗,对面就是上香花山的路,山路和窗户离得很近。白天上课去的时候不敢开窗,生怕有人跳进来藏在床底下。傍晚人在宿舍也不敢开窗,怕有蚊子虫子进来。没有阳光通风又不好,房子就会有一股味,我在房间的角角落落甩花露水,虽然浓香刺鼻,但总比霉味好闻多了。新居条件简陋,但比阁楼好多了。 宿舍楼旁边有两间平房,其中一间是食堂。骆老师的爱人骆师母给我们这些住校的外来教师做饭,管一日两餐,中餐和晚餐。她个子不高,嗓门不小,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帮厨的还有一位大姐,高个子,说话轻轻腔,脾气很好。厨房里有一口两眼大灶,一个灶给我们蒸饭盒,一个灶炒菜。炒好的菜放在灶台上,灶是热的,菜冷得慢。如果我们去晚了,她们会把我们的菜放在锅里温着。这让我们有了家的感觉。 我和海儿是同学,又是工作搭档,吃饭也搭伙。食堂饭菜虽简单,却也是每餐荤素搭配得当。我是山村长大的孩子,爱吃肉不爱吃鱼,嫌吐刺麻烦。海儿在海边长大,喜欢吃海鲜。海儿为了照顾我,每次吃鱼的时候,她先吃鱼头,再吃鱼尾,然后吃鱼鳍,她把带刺的有骨头的部分处理得特别干净,把中间最肥的一段鱼肉给我。等她收拾得差不多了,我的筷子才伸向鱼碗。后来回城了,我们分在不同的学校,很少同桌吃饭,也极少见面。现在吃鱼,我常会被鱼刺卡住,对海儿又是怀念又是埋怨。 那时不像今天有私家车,我们每周回城都坐公交车站的中巴。中巴没有固定时刻表,总要等坐得差不多满员才出发,即使上路了,也一路揽客。那时公路泥泞,车子开得很慢还颠簸。有一回,学生瑞瑞的妈妈看见我坐在车里,跑回小店拿了包小核桃塞给我,说车上吃。结果我咬核桃时凑巧车子一个颠簸,磕碎一颗大牙,又疼又尴尬。 从宁海城关出发去长街的客车,途经茶院、力洋、胡陈港,然后再到长街,要开一个多小时。一路上还不断有人上车下车。为了打发时间,我就看着路过的车牌号算起“24点”来,对面驶来的,后方超车的,只要有四个数字的车牌我就当做一道题目来做。后来有一次和学生比算“24点”,我眼睛一瞟题目就能报出答案,学生们莫不诧异。 在支教的最后一年,沿海公路开始修建,道路被挖得坑坑洼洼,颠得人全身骨头痛,一趟车坐下来,连鼻孔里也是尘土,每次回到家,人都像“花脸猫”一样。 三年长街支教,这些教学之外的记忆,琐碎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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