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人文/访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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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2月23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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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缺乏想象力
我们离家远行

———游记作家蔡天新访谈

  三江访谈

  人物名片

  

  蔡天新,1963年出生。曾是山东大学少年班大学生,24岁获理学博士,31岁晋升教授,33岁成为CCTV“东方之子”。现为浙江大学数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又是一位诗人和游记作家,至今已出版游记三部曲:《飞行,一个诗人的旅行记》、《欧洲人文地图》、《英国,没有老虎的国家———剑桥游学记》,数学三部曲:《数字与玫瑰》、《数学与人类文明》、《数论,从同余的观点出发》等著作近20部。

  

  年前,他应邀参加鄞州书城举办的“悦读沙龙”,作题为“带着数字与玫瑰旅行”的讲座。

  □记者 陈晓旻

  

  记者:以您的经历看,您是很小的时候就被称为“天才”的人,您对自己的评价怎样?

  蔡天新: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天才。所谓的“天才”,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取得一些成绩,或者说,我把时间安排得比较合理。我从未跳过级,只是那时学制短、我上学早而已,这也使得我适时保存了体力和好奇心,在大学时代才发力用功。当然我比许多人幸运了很多,我的努力好像都有了回报,比如现在我的文章几乎都成为书出版。而我在旅行和写作的同时,又在数学研究上取得了一些成绩。

  

  记者:喜欢旅行某种意义上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比如您的手绘地图?

  蔡天新:是的,旅行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我对方向感有一种迷恋,其中的表现就是收集地图和绘制地图。单份的地图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收集,算起来大概有五六百份,此外也收集飞机上航空公司的杂志,因为上面有飞行路线图。

  我自己一直坚持画旅行图,第一次和母亲去探望外婆、第一次去县里参加象棋比赛、第一次远途郊游,这些在我第一本手绘地图里都有记录。绘制地图一直是我保存梦想的方式,10岁以后,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是,每次游历归来,都会按照比例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画旅行图,那上面还记载着抵达的时间、地点和同行的人物。现在,我已经画到第五本,上面的路线图标识清晰,使用什么交通工具一目了然,修改的地方还用修改液细心地擦去重新写上。

  第一次绘制地图并不是我自己的旅行,而是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首次访华,来到杭州。这件事触动了我,我通过报纸上的消息在简陋的笔记本上画下他的访华旅行图。对9岁的我来说,倍感好奇的是:总统先生的飞机是如何飞越太平洋的?我拿起一本世界地图,用一亿分之一的比例画下总统先生的飞行路线:华盛顿、夏威夷、关岛,看上去好像是要慰问驻扎海岛的士兵,却忽然避开公众的视线,转向西北方飞行,飞向中国。

  从此,我对地图的好感与日俱增,有时看了村里露天放映的战争电影,我就拿一张地图挂在墙上,找来几个邻居家的小伙伴,学着影片里指战员的样子在地图上比划,好像自己成了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尼克松走后,西德总理施密特、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斯里兰卡总理班达拉奈克夫人等外国首脑相继访华,他们的行踪也被我一一画成小地图。后来,我不再满足于画下那些政府首脑的飞行路线,终于开始描绘自己的旅行图。

  

  记者:您的身份很有意思,诗人和数学家,旅行和研究者似乎是很难完全统一,这种跨界对你做学问、写作有何影响?

  蔡天新:我最骄傲的当然还是数学成就。其实两者有许多相通之处,数学和诗歌都需要想象力,都简洁、智慧。最有吸引力的一点是,数学和诗歌是人类最自由的智力活动,因此几十年来我乐此不疲。我倒是觉得,假如我缺少了其中一样,身体的各个部位会难以和谐相处。

  我早些年喜欢用双行体写诗,这有点像代数中二元一次方程组的味道,体现了一种均衡的美。而一首好诗的标准应该是有所发现,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诗眼,这与一篇数学论文的要求是一致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数学家与诗人:惊人的对称》,这种“惊人的对称”在于,“每一门科学只有当可以用数学来表达时,才是真正的科学;同样,每一种艺术也只有当渗透出诗意的美感来,才能称得上是艺术。这就是为何莫扎特被誉为‘音乐家诗人’,肖邦被誉为‘钢琴诗人’。”

  任何艺术形式都需要诗意。我常打一个比喻:“如果说数学是一座坚固的堡垒,那么诗歌便是我可以随身携带的家园。”诗歌或艺术对我数学的影响,在近年集中体现出来,尤其是去年,可能是我数学做得最好的一年。我的思路忽然全打开了,把好几个非常重要的经典数论问题都做了新的诠释和拓广,得出了不错的新结果,引起了国内外同行的关注和兴趣。其中的一个原因,或许是我把诗歌和艺术的想象力用回到数学中来。

  

  记者:您曾经说,因为缺乏想象力,我们离家远行。旅行是您一种独有的观察世界的角度吗?

  蔡天新:很多人有不同的启发自己的方法,或者说是维护自己激情的方法。爱因斯坦小提琴拉得很好,但是在中学、大学读书的时候成绩都很一般,都没有毕业,不断地换学校、换国籍,毕业以后只是在专利局做一个小职员,业余时间发明点儿东西。他要做发明这样伟大的工作,必须要有激情推动他。他维持(激情)的方法就是拉小提琴,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如果没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做,我就喜欢把自己当作旅行者,从一个线到另外一个线对着地图画,这个是我保持想象力的一种方式。

  有一个美国女士叫伊丽莎白·毕谢普,我曾经给她写过传记。她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是因为缺乏想象力,才使我们离家远行,来到遥不可及的地方。我想可能每个人都是如此,旅行可以帮助调节你的状态,让你处在一种比较自由的境界,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记者:给我们讲讲您旅途中的难忘趣事。

  蔡天新:太多地方,太多故事。我在《数字与玫瑰》的书背上有句话:“我以为,每个年轻人(包括心灵年轻的人)都应该在有生之年去一次欧洲。”在欧洲,26岁是青年的一个界限。在此以前,使用火车等交通工具可以打对折,无论是否大学生,无论来自哪个国度。至于青年旅店,在上个世纪某些地方还有年龄限制,现在已全部放开。而在南欧的一些国家,还有坐落在市中心的家庭旅店,甚至比青年旅店更实惠,这些都鼓励青年人去看世界。我本人去过欧洲20多次,从没有厌倦;还有拉丁美洲,我在那里有美好的记忆。最难得的是,过去11年里,我曾6次到达非洲,但对非洲我还没有写过东西,准备去了7次后再动笔。至于遇到触动的人或事很多,有些已被我写进书里了,很多经历都可以在书中找到。

  要说最难忘也是最危险的事情,发生在南美洲,在去厄瓜多尔和秘鲁的旅途中,忽然飞机遇到气流直线下降了几百米,正在供应晚餐的空姐跌倒在过道上,当时的情况很恐怖,我们都以为飞机要坠落了!有一阵子我几乎对乘飞机产生了“恐慌症”。后来,我去澳大利亚看一个同学,坐在公园的草坪上,正好面对机场,我看到夕阳下飞机平稳地起降,上下自如,忽然释然了。

  

  记者:您好像喜欢独行?为什么?独行的乐趣在哪?

  蔡天新: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个人旅行,更自由也更随意。对我来说,结伴而行很难找到灵感。因为结伴而行需要安排好行程。在我一个人的旅行中,飞行是诗歌生产的加速器,空间的移动带来更多的灵感,因而旅行是集中写作的好机会。一次参加法兰克福书展之后,在去参加立陶宛诗歌节的飞机上,从法兰克福到维尔纽斯的两个小时行程里,我写了十首诗。因为进入一个状态,你就不会跟邻座说话,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还有,我认为旅行里有即兴的东西会比较有意思,如果什么都安排好了,就变成了一个旅游者。我从不买旅游攻略书,因为没有它更富神秘感。就像上次去东非,本来是荷兰人邀请我去作学术访问,遇到国庆节,我给自己放了假,就用荷兰人给的剩余的钱买了机票。

  肯尼亚那边没有认识的朋友,但我认识的南非诗歌节的主席跟那边熟悉,所以一到内罗毕就有一个报社记者兼笔会会长来访。他带我去见内罗毕大学的一位英文教授和一位法文教授,我各送了他们一本英文版和法文版的诗集,他们一看很喜欢,就邀我作了一次讲座和朗诵。本来那个记者要带我去东非大峡谷,但那天车子出了问题,于是我直接去了乌干达,后来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因为之前我也没有想到能去那么多国家,结果时间充分利用起来了。

  在途中遇到了中国的维和部队,搭他们的车子从刚果返回布隆迪,连海关都没过。我回来的时候也不走老路,从坦桑尼亚飞回荷兰。在阿鲁沙,一位诗人给我开了一个诗歌朗诵会,来了不同国家的诗人和音乐家,还有很多听众。我在坦桑尼亚拍摄了许多抽象作品,这或许是那次旅行最大的收获。

  

  记者:摄影是记录旅行的另一种方式,您的镜头通常对准什么样的人?

  蔡天新:起初,我拍照是为了回国给亲友们看,比如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两次美国之旅,大多数照片属于“到此一游”。也就是自己站到风景前,请友人或旁人代为拍摄。从2001年开始,我应邀为《书城》杂志开设游记专栏,随后的三年多时间里,依次连载了印度次大陆、地中海和拉丁美洲之旅,几乎每期都有我拍的照片,有的还被整页或半个页面刊登。得到鼓励以后,拍照渐渐变成了摄影,从单纯的记忆方式变成了文字的有益补充,甚或独立存在的画面,但还没有当成一门艺术。2009年深圳摄影展以后,情况多少有了变化。

  我喜欢拍摄处于某种特定风景中的人物的自然状态。不是那些精英阶层或知识分子,而是一些普通人,尤其是老人、妇女、青年、儿童。2010年以来,我又被抽象的事物吸引住了。我觉得摄影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即反应、判断和选择。先是一个画面引起你的大脑反应,接着在短时间内判断是否有意义,然后迅速选择最合适的构图拍摄。这其中判断尤其重要,对我来说,诗歌在其中起了指导作用。每年年底我都会给自己选出各种类型的10幅照片。

  

  记者:能不能以数学家的眼光来评价一下我们当下的文学?

  蔡天新:我比较喜欢沈从文的小说,像《边城》那种描写人性的,很纯粹很打动人,这是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出现的问题。莫言的小说很好,但是写得复杂一些,有些语言掩盖了内容。

  拉美的文学特别是诗歌非常纯净,很吸引人。一个人只有心灵自由的时候才能创作出比较纯粹的东西,否则总是想要取悦读者、取悦媒体、取悦出版商,这样的话你肯定会受到影响。

  

  记者:因为文理分科,我们的大学教育中科学和人文往往是分开的,您在教学工作中是否也很注重培养学生人文方面的素养及爱好?   

  蔡天新:应该说是的。我在一次演讲中谈到了法国数学的良好传统,即人文主义精神。巴黎有100多个街道、广场以数学家的名字命名,20个街区也是以双曲螺线依次排列并用阿拉伯数字命名,甚至有不少法国数学家都是哲学家和思想家,如笛卡尔、帕斯卡尔、庞加莱等。法国人把数学看成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相比之下,东方人往往对数学和数学家有着一种天生的偏见,认为搞数学的人都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在这种氛围下,大数学家很难层出不穷地产生。自然科学缺乏人文精神,很难产生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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