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7版:副刊/连载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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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3月0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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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记忆文学

  您会问:怎么会是“魔幻事业”呢?这,与中华民族的集体心理有关。很多民众只要从攻击者嘴里听到别人可能有政治上、道德上、名誉上的瑕疵,就会非常兴奋地轻易相信,还会立即把攻击者看成是政治上的斗士,道德上的楷模,大家都激情追随,投入声讨。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事态已经变成了那个被攻击者与广大民众的对决,攻击者不再担负任何责任。 

  因此,攻击者一旦出手,就有金袍披身,从者如云。所有的“从者”又变成了他的庞大卫队,把他遮盖和隐蔽,使他非常安全。这几十年我们都看到了,那么多中国人一拨又一拨地轮着受难,只有一批人奇迹般地立于不败之地,那就是他们。您在“文革”中受到曾远风的攻击而入狱多年,其实也有一个最简便的办法可以脱身,那就是攻击别人,包括攻击他。而且,这种攻击永远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即使到了应该受到惩罚的时代,也可以随时寻找到新的攻击对象。新的攻击一旦开始,那个魔幻程序再度重复,攻击者又一次金袍披身,从者如云。 

  因此,您的受难,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您自己,您不会攻击他人。我也和您一样,从来没有做过“以攻为守”的事情。对此,我的克制比您更加不易。您老兄身上可能压根儿不存在向别人进攻的能力,我却不是。 

  您知道,我是历届“世界大学生辩论赛”的总评审,在语言上的攻伐之道,那些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但是,对于“非攻”,我们两个都不会后悔。 

  不妨反过来设想一下。如果您跟着我,痛痛快快地把他们骂倒了,世上多了两个机智的攻击者而少了两个纯粹的文化人,我们的学生和读者又对我们的辛辣手段津津乐道、竞相模仿,我们会满意吗?我想,我们反而会后悔。

  其实我们并不需要胜利。只希望有一天,新的“曾远风”又要当街追打新的“徐扶明”时,这里的民众和传媒不再助威呐喊。仅此而已。但是,仅仅做到这一点,也还需要长时间的启蒙。 

  也许会有这一天,但对我来说,华发已生,暮雾已沉,好像等不到了。您显然不满意我把自己说老,横了我一眼,却没有作声。 

  与徐扶明先生说完话,当然就躲不过近在咫尺的曾远风了。其实我也不想躲,很想与他交谈一番。但估计,他也只会听,不会说。 

  从哪儿开口呢?与他这样的人谈话,我一时还拿不定方向。 

  曾远风,在年龄上你是我的前辈。你告发徐扶明先生“攻击样板戏”的时候,我才十九岁;徐扶明先生终于平反,而你又转身成为“文革”的批判者时,我已经三十三岁;你向我告发《边疆新苗》的作者时,我四十一岁;你向全国媒体告发我为一个流亡人士的后辈写序言时,我四十三岁;你参与那几个“伪斗士”对我的围攻时,我五十六岁;你突然以“持不同政见者”的身份向外国人告发中国的很多人和很多事时,我五十九岁。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你一定还实施了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告发,请原谅我挂一漏万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以不寻常的方式陪伴了我大半辈子。亲人的陪伴增加了我的脆弱,你的陪伴增加了我的坚强。因此,你对我相当重要。你早年读过中文系,后来的身份,是“编剧”、“编辑”、“杂文作家”。我翻到过你写的两个剧本,都没有读完。听说你还在一家大型企业的厂报上发表过短篇小说和散文,我没有看到。你让我想到十几年来一直在诽谤我的那几个“伪斗士”,他们与你一样,清一色出自于中文系,都曾经染指文学创作,却又文思枯窘而改写批判文章和告发信。再联想开去,近年来不断在报刊上骂骂咧咧地制造各种事端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个背景。说远一点,你曾经效忠过的“四人帮”里边,也有三个人是文艺出身。如此一想我就霍然贯通,原来你们把文艺创作中的虚构、想象、夸张、煽情全都用到了真实社会的人事上了。你们把伪造当作了情节,把狂想当作了浪漫,把谩骂当作了朗诵,把围攻当作了排演。只可怜了广大无知的观众,居然弄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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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