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艳丽 老李,开工三个月你这是第一次请假,我还以为你小子是铁打的!包工头谭大壮斜靠在他那辆新买的捷达车上对我说。 我憨憨地笑了一下,心想要不是闺女打电话再三要求我去开这个班会,我怎么舍得请假。一天的工钱120元,够我闺女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了。 谭大壮调侃完之后,只准了我半天的假。他说,啥班会半天也开完了,工地上的力工少,指望着你出活呢! 我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谭大壮在身后喊我说,老李,你去给闺女开班会,咋也不换套干净的衣服,给孩子丢脸呢! 我愣怔了一下,站住脚说,在工地干活的人,哪有干净的衣服可换?我用手使劲拍了拍身上这套穿了三个星期的迷彩服,水泥白灰和着汗味就从衣服上弥散开来。 熊样!谭大壮直起身子拉开车门说,我这里有套运动服,你穿着去吧。 我犹疑了一下,我平时是不大注意衣着的,可我知道现在的孩子虚荣心都很强,我这身行头走进学校,肯定会招来同学对女儿的耻笑。 我转回身,去了谭大壮的车里,换上了他放在车里的一套蓝色的运动服。 穿着谭大壮的运动服,我走出工地,在干净宽敞的柏油路上,用力地跺跺脚,橡胶球鞋上粘着的一块水泥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纹丝不动。我有些遗憾,要是谭大壮再能让我换上他的鞋子就完美了。可是这话我说不出口,我是开班会,不是去相媳妇。说老实话,自打老婆去世,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女儿身上,我已经好久没有买过新的衣服和新的鞋子了。 女儿的学校在市区,我算计了一下时间,坐公共汽车还来得及。在等了十几分钟后,我挤上了一辆开往市区的公共汽车。车上人很多,我被挤到车厢中间。我是在无意中发现,挨着我站着的女人眉头紧蹙,腾出一只手捂着鼻子。我尽量装作这和自己没有关系,脸上却隐隐发烧。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车时间,我逃也似的从车上跳下了,长舒了一口气。我看看表,离开会的时间还早。到女儿的学校还有五条街,我决定走着去,这样可以节省十元打车钱,够女儿吃一顿像样的午餐了。 我是在班会开始前,走进阶梯教室的,教室里早就座无虚席。我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已经先来的家长,庆幸谭大壮借了我这身衣服。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怕女儿觉得自己很丢脸。 这时,女儿看见了我,站起身向我招手。我笑吟吟地走过去。 班会开始了,老师让同学先出去做准备。不知道他们要准备什么?老师站在讲台上和家长说了一些孩子们近期的学习情况。我听不大明白老师说的什么成长曲线之类的话语,但是我知道那肯定和分数有关系,我对我的闺女还是放心的,她是个懂得刻苦学习的孩子。 我正坐在凳子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师说,好,同学们,班会开始了。 我把目光投向教室门口,早先出去的学生,这时端着水盆鱼贯而入。我有些发懵,开班会和水盆有什么关系呢?每个进来的同学把水盆放到自己家长的脚下,然后蹲下来,等待老师发话。 现在,请同学们把家长的鞋子脱下来,亲手为我们的父母洗一次脚。 我有些愕然,转头望向身边,很多家长抿着嘴笑着,看来对这个班会主题已经了然于胸了。 此刻,我去看我的女儿,她正伸手去解我的鞋带。我急忙把脚缩到凳子底下,五条街的路程早就让我的脚在鞋里充满了潮气,我这双脚要是真的释放出来,那气味够“左邻右舍”反胃半天的了。再说,让女儿端着一盆黑泥汤似的水出去,那她该多没面子。我弯下腰,趁着孩子们都在给家长脱鞋的空当,对女儿说,不用洗了,假装洗完了,爸的脚臭着呢! 谁知女儿并不理会,她仰着脸看着我说,爸,不洗不行,我们班会的内容就是这个。 那你咋不早跟爸说呢?要是早跟我说,我来之前洗洗脚。 女儿没言语,硬是抓过我的脚,脱下我的鞋子。看着自己露出脚趾的辨不出颜色的袜子,我只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心里埋怨老师怎么会想起这么个馊主意,开这样一个可笑的班会。 我的脚是有伤的,前些日子在工地上被倒掉的砖墙砸了一下,脚趾甲紫黑着。 女儿小心翼翼地用两只细嫩的小手抚摸着我的大脚,在水里仔细地揉搓着。一股黑汤顺着她的指缝冒出来,我有些难为情。可女儿却浑然不觉,她仔仔细细地为我洗着脚,从脚跟,到脚背,再到脚趾,像是很多年前,我为她洗脚时一样。女儿为我洗完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双崭新的没有拆封的袜子。我弯下腰慌乱地说,爸不用穿新袜子。女儿没抬头,抽泣了一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就手足无措地直起身子,看着她笨拙地为我穿上了新买的袜子。 我抬起头时,却发现女儿的老师正站在我们的身边。 班会结束的时候,老师动情地说,班会的内容,同学们是预先知道的,可咱们班有这样一个同学,她没有把这件事预先告诉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知道,父亲太忙太累了,以至于没有时间为自己洗洗脚,买一双崭新的袜子。今天,在班会上,我看到她为父亲洗干净了因为劳累奔波长着厚厚老茧的甚至受着伤的脚,我也看见她亲手为父亲穿上了新买的袜子,这就是我们班会真正的主题。孩子们,父母含辛茹苦地养育你们长大,你们发自内心地为父母做过些什么吗? 老师的话音没落,我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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