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刘丹

　　□冷 枫

　　女作家闫红喜爱解读，解读过往的事态和景物，也解读历史上真实出现过的，或因杜撰得过于真实而“恍若”也在这纷扰世间走过一遭的人。闫红出版过的书中最出名的是这一类书，写的最好的亦是这一类书。如《他们谋生亦谋爱》、《那一种爱不千疮百孔》、《误读红楼》等。她似乎总驾轻就熟地进行“穿越”，轻松走进笔下人的内心，细细检点之后，写出隐秘的“真相”。这些“真相”也许仅是作者的想象。但博尔赫斯不是说么：“一件虚构的事，可能在本质上是实在的。”所以说闫红其实写出了阅读者和书中人同样面临过的情感困境，也未尝不对。

　　“曲有误，周郎顾”，赤壁鏖战中的英雄，同时也是个精通宫商的妙人。书名《周郎顾》取自本书开篇一段亦真亦幻的歌女情愫。讲述一个乱世中的乐者萌生、掩饰、显露一段幽微情愫，最终改变自己一生命运轨迹的故事。这一切看似来自后人的臆想，可又并非无源之水、无根臆想之木。毕竟唐代李端曾写有《听筝》一诗，诗云：“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就像《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中的女主角那样，这位乐者发出的也是“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的无悔宣言。这个动荡岁月中注定无果的暗恋故事也为整本书奠定了清婉柔和、徐徐哀伤的基调。接下来，作者写宋代词人姜夔在他的《鹧鸪天·元夕有所梦》中隐约透露过“相爱容易，相守很难”的情感历程；写王维心心念念要归隐山林，却终身高官厚禄羁绊，徒将一首首既有林泉之致又有悠然禅意的山水隐逸诗留待后人品评的不完美人生。作者也为李商隐的仕途、情爱两违离的命运唏嘘不已。至于韦庄的那一首在今天这样女孩子情感外化的社会中很有市场《思帝乡·春日游》，虽然开首部分的情调很欢快，但最后一句“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实在太“高难度”了，在现实中其根本做不到。才貌双全如霍小玉，当年和李益多少恩爱缱绻，你侬我侬，到后来，时过境迁，小玉被弃。她卧病床榻之际对昔日爱人说出的是最为怨毒的话：“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偏偏这番诅咒，后来真应验，倒也耐人寻味。

　　闫红解读的人中，有古代红颜，也有近世名媛，有帝王将相，也有文人雅士。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男女是活在他人舌尖上的。他们充满戏剧般冲突的人生总能带给旁人太多怀想。而且，从那样的曲折人生中，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意义和内涵，无所谓正误，也不用来作为参照，只是角度不同，于是结论各异。闫红的角度很精彩，整个解读过程具有水到渠成的优美弧度，的确是自圆其说了。而你尽管不一定同意她的观点，但会由衷地觉得她述之有据，言之有理，且带有情感，弱化了炎凉世态中太过明显的坚硬质地。书中唯一叫我觉得写得近乎“残酷”的是萧红。闫红直言这位女作家的悲惨命运是“因为她贪恋泥淖里的温暖”，而不说她“遇人不淑”。她认为萧红“太习惯于在灵魂上依赖他人……她不肯残忍地对自己，就轮到别人残忍地对她了”。其实纵观萧红一生遭际，愈是寒冰岁月中挣扎的人愈是舍不得点滴暖意，纵然她生前生后皆悲凉，起码文学带给了她的生命无数光亮。相比而言，我倒觉得那个总在寻找一位风露清愁、丁香般的姑娘的戴望舒，更应该为自己不如意的情感生涯总结教训。诗人是成于浪漫，也败于浪漫：先是爱恋了八年的施绛年移情别恋，然后好友穆时英将自己的妹妹穆丽娟介绍给他。戴望舒却更加念念不忘施氏。戴望舒爱的不是烟火人生中愿为他亲操井臼的女子，而是美丽文字中飘荡的一律诗魂。

　　《周郎顾》写得很闲散。正因为闲散，所以才见得用心，不需要避讳一些想说而不敢说的东西。闫红写的虽然都是些已被历史风烟荡涤地差不多的人物，但知人论世的书写精神却一脉相承。写人就是写己，写古人的人生况味，未必不是今人繁杂意绪的一种体现。多少绮丽风光，多少荒诞情状，纵然造化时而弄人，到头来都是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负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