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炜

　　傍晚的火锅店里热闹异常。或是家人，或是朋友，围坐在火锅桌旁，边吃，边热情交谈。

　　只有他，在墙角，一个人，孤零零，占着一张桌。冒着热气的牛肉和桌上那一盘油炸花生米，也透出了一份孤寂。

　　倒满啤酒，看着涨起又落下的泡沫，他愣愣地出神。店外，天色昏暗，路人行色匆匆。举起杯子，他一口干掉啤酒，又自己加满酒。掏出手机，看看，并没有期待的未接电话信息，他感到鼻子酸溜溜的，一狠心，将手机关掉，扔在了桌子上。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刚才，他还像旁边的客人一样，与妻子和儿子，呆在离火锅店不远的另一家餐馆里。妻子看菜谱，点菜。儿子争分夺秒，玩手机游戏。看见儿子迷恋游戏的样子，他突然来了气。今天是周末，儿子带回来的家校联系表，班主任在本周学习表现最差一栏里，用加粗的文字，罗列了几个学生的名字，儿子赫然排在第一。

　　几天前，他才刚刚被儿子的英语老师打电话叫去学校。老师不但批评儿子，还用教训孩子的口气，不留情面地，对他这位极不负责任的家长，进行了批评。儿子被骂得流泪了。老师叫儿子抹干眼泪，写保证书。他，也在保证书上签了名。那天，他感到了少有的委屈。本想发火，但看着儿子红红的眼睛，他忍住了。

　　才几天过去，儿子又成了班主任点名批评的对象。儿子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在家里就趴在电脑前打游戏，出来吃饭，仍是一刻不停地摆弄手机。

　　他抢过儿子的手机，突然吼了起来，就知道玩游戏，几天前，老子还陪你一起写保证。现在，又被点名。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自尊心？

　　儿子吓坏了，委屈地瞪着他，然后，就抽抽嗒嗒地抹起眼泪来。

　　哭，哭，除了哭，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怎样才能在学校表现好一点？他恨恨地盯着儿子。儿子不回话，只是愤愤地抹着眼角的泪。

　　妻子突然将菜谱摔在桌子上，朝他瞪着眼睛，也吼了起来。有你这样当爹的呀？儿子交你管，平时不上心，在大庭广众面前，耍什么威风？

　　我平时怎么不上心了？他委曲地喊起来，想与妻子争辩。但一抬头，发现邻桌的食客对着自己指指戳戳，就闭了嘴。

　　儿子一个劲抹泪不认错，妻子的目光里，满是责备。一直潜藏在心里的委屈突然变成了怒火。他腾地站起来，叫道，我不吃啦！就愤怒地冲出了餐馆。

　　冲出来，在街道上怒冲冲地走了许久，又顺着原路折回去。回到半路，依然难消心中之气，一个人，就进了路边这家火锅店……

　　又干了一杯啤酒。他仰起头来，看着墙壁上嗡嗡飞转的电风扇出神。他想，自己，真像这只电扇呀。一个中年男人，为了城里的家，为了老家年迈的父母，拚命工作，不停地转动，转动。收入的每一分钱，都交了出来……连以前经常聚在一起喝酒的朋友，都日渐疏远了。唯一的花销，就是烟瘾犯时，向妻子讨点钱，买几包廉价烟。这种日子，已经默默过了好多年。

　　可是，儿子越来越不听话；老婆动不动就责备自己；而老父亲昨天还打来电话，问，怎么也不回家看看父母啦？

　　又干了一杯酒，他的大脑感到晕乎乎起来。好久没喝酒了。想不到，酒量会变得这样差。

　　拿起手机，打开，有6个未接电话的提示。妻子的3个，儿子的3个。他本想回电，但一转念，又再次关了手机。

　　夹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慢地嚼，眼窝就变得潮乎乎起来。

　　店外，已经漆黑的夜空突然雨声大作。

　　别的食客突然阵脚大乱，有的冲出去，顶着大雨，撤腿飞跑。有的，站在店门口，发愁地看看天空，然后打电话，让家里人拿雨伞来接。

　　他突然感到一种无牵无挂的快乐。独自喝酒，不用谁来管，也不用去管谁，这种感觉真好。瓶中的酒不知不觉中见了底，他大声叫店家，再来一瓶酒！

　　倒满酒杯，看着杯口的泡沫涨起，落下。再看看店外，雨势愈猛，雨水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大地。

　　他又干完一杯，正要倒酒，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孩子身影，打着雨伞，急急忙忙地跑进店来。是儿子，卷起的裤管已被雨水打湿。

　　“爸，总算让我找到你啦。”儿子开心地叫起来。

　　“你怎会知道我在这？”他有些惊奇。

　　“你生气走后，我跟妈妈随便吃了碗炒饭，就回家了。不停打你电话，你却一直关机。”儿子过来依偎着他，说，“下雨后，妈妈更担心，拿了雨伞，我跟妈妈往不同方向找你。我找这头，已经找过五六家饭店了。总算，找到了。”

　　他心里一热，拿起手机，打开，未接电话的记录，已经多达12条。他腾地站起身来，招呼店家结账。

　　“爸，还有大半瓶酒呢，你不喝啦？”儿子问。

　　“不喝了，赶紧找妈妈去！”他抢过儿子的雨伞撑开，将儿子拉过来搂进怀里，急急地冲出了火锅店。雨伞立时被击打得噼啪乱响。

　　搂着儿子，想到妻子在雨中寻找自己的焦急模样，他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温暖感觉。一切的辛苦和委屈突然烟消云散，甚至，连儿子在学校的不好表现，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雨水和泪水交织着，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湿漉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