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平 一支胡琴,一个琴师,六十多岁的样子,坐在花坛的沿上,背对河面,就着路灯光,极有架势、极有韵味儿地拉着,极投入的样子。拉一会儿揭一页谱,再拉。每揭一次谱,他就会失了一会儿韵,滞了音乐的节拍。也许是老花了,戴着眼镜也未必全然管用。失韵时他会用胡琴的弓在琴筒上一顿一顿地敲,待敲入了韵,又看清了谱,就会和上演唱者的节奏,这时,他的胡琴就又畅快起来,又行云流水,抑扬顿挫。在他前面开阔处唱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手持话筒,一手微微地来几下动作,极投入地唱,“我玉林……啊呀娘子啊……”唱的是越剧《碧玉簪》。 花坛的边上坐有三十几个听众,大都头发花白。他们似乎在听,又似乎不是在听。他们会边听边和旁边的人低语,用他们自己才听得清的音量。花坛的边儿极宽,又铺有大理石,可坐可卧。花坛里照例种着极好看的花,但入了夜又听着戏时是没有人去欣赏它们的。 来了一个孩子,三四岁的样子,骑着一辆小三轮,骑几步停一下,停一下骑几步,骑到了唱者的身边挨着,仰着头看,引得唱的人赶紧离开几步,而孩子也只这么一停,又骑着小三轮走了,走没多远,又被花坛边上的电瓶车吸引了。她极熟练地爬上电瓶车,使劲儿按起车铃来,边按边又大声地叫,像是在模仿救护车来了的样子。这样的叫,要是发生在剧院里,是要动众怒的,在这儿却没事儿。该唱的还是唱,该听的还是听。那孩子玩了一会儿铃声,又爬上小三轮,骑到别处玩去了。 一曲唱完,换了一个妇人唱,年纪与前者差不多,但有明显的忸怩。拉琴的乐师也换了一个,调门一出来,就有那妇人和上来唱,“啊老爷啊,老爷说话不中听……”是越剧《五女拜寿》里的唱段。水平与前一个差不多,也就是业余爱好者的水平。但她只是唱,没有手势,待唱到尾句加快速度一下子唱完后,就一小溜跑回花坛边上,坐进与她差不多年纪差不多打扮的几个妇人中间。这几个妇人赶紧表扬她:唱得好,不是唱得蛮好啊,再唱一首?———看来,是一个新手,只要多来来,多唱唱,她也会变成老手的。一支琴,四五个唱者,三四十个听众,在夜的场子里,这样的规模是小的。大一点规模的,上百个听众是常事。一个场子就是一个圈儿,自成体系的一个圈儿:自己的琴师,固定的唱者,一定的听众。 这样的圈儿不止一个。只需沿着公园河边的步行道走,要不了多少路,就会出现另一个圈———一个规模不小的方阵,有百来十人,是大妈的佳木斯舞方阵了。转过佳木斯舞方阵,是另一个舞的方阵了,三四十人。舞者的年纪明显要轻,而舞的幅度明显变大,节奏也快。两个方阵相距不远,但有林子隔着,互不相扰。 当然,也有“打独流”的,静静地坐在横椅上,塞着耳机听音乐。也是觅一暗处,独自看着天、压着腿的。也有绕着公园散步,把各圈儿一遍又一遍串起来的。 河边的公园与马路隔了好几行树。呆在公园里,只要不侧着耳听,公路上的车流声听不到。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相对安闲的空间,与马路上的忙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人忙了一天总得休整。一部分愿呆在家里,一部分人却不愿闷在家里。如在乡下,在过去,大家爱坐在村口的桥上。一座桥十几人,二十几人,成一处桥头老三。而城里,现在,只要有稍大的空间,相对独立的环境,就会有形成圈儿。这样的圈儿,串连起了城市人孤独的背影。如果你想走进那圈儿,只要一个笑脸,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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