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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 苗青 摄 |
□禾刀 一般来说,国内的文学作品不管情节如何曲折,但逻辑指向往往是具体的,普遍有一个明确的结尾,这包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许多作品。现代西方文学的一些作品却常常含而不露,引而不发。新晋诺贝尔文学奖、法国作家莫迪亚诺更进一步,连模糊的结局也给省略了———其作品常常有一个侦探小说的开头,却不愿给读者一个水落石出的结局,比如这部小说《缓刑》。 同莫迪亚诺的许多作品一样,《缓刑》篇幅较短,不足四万字,但布满疑云。故事主角“我”(即帕托施)和弟弟被母亲寄养在朋友家中,在这段日子里,“我”遭遇许多困惑:阿妮为什么会哭一整夜?校长为什么要开除“我”?阿妮和让给我的漂亮香烟盒到底来自何方?阿妮还有父母到底触犯了什么法律…… 信息繁多琐碎,似乎也缺少章法。读莫迪亚诺的小说,往往是一个问题撂着另一个问题,故事越是深入线索越是增多,越有种束手无策之感。及至读后掩卷沉思,往往又觉得许多线索碎片似乎在模糊中构成一个并不特别明晰的逻辑链条。比如《缓刑》。如果我们仔细尝试去拼接这些信息碎片也许可以得出:阿妮和父母也许是大盗,所以她们才有那些“非常稀少的藏品”;校长不经意间看到阿妮的四马力汽车后,不想因为“我”的富有而影响其它学生;也许因为有同伴被警察追捕或逮捕,所以阿妮哭泣了一整夜……也许阿妮她们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只是试图了解内幕的“我”和弟弟最终未能揭开真相,甚至也不知道父母的真正职业,到底因为什么“我”们被寄居在母亲的这位朋友家里。 一串串疑问是因为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个答案的努力,本身也是对自己身份逐渐精确定位的过程。莫迪亚诺的作品大都带有半自传色彩,《缓刑》更像是莫迪亚诺对自己童年混沌生活的某种映射。现实中,莫迪亚诺的父亲同小说中帕托施的父亲一样神秘。现实中他也有一个弟弟,只不过后来不幸夭折。他和弟弟也确曾被母亲送到朋友家中寄养……帕托施的寻找,又何尝不是莫迪亚诺自己在书中设置的一位代言人。 曾翻译莫迪亚诺作品的余中先感到,“莫迪亚诺总是‘向后看’”,总是“在作品中寻找一种自我,一个迷失的自忆,一种身份的认定”。“寻找”是莫迪亚诺已出版27部小说的唯一“母题”。莫迪亚诺不断“寻找”,是因为他倍感迷茫。在《暗店街》开篇,莫迪亚诺提笔写下“我的过去,一片朦胧”。因为寻找,瑞典学院在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称莫迪亚诺的作品“唤醒了对最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的记忆”。 自从呱呱坠地之日起,所有人的身份便已注定。然而,这种天生的血缘身份并不代表社会身份,天生身份不需要外在条件,社会身份则是各种社会关系的综合反应。莫迪亚诺“寻找”的是社会身份,是他童年对外部世界的模糊而又忧伤的感知。身份是一个人遂行社会活动的起点,一旦迷失,意味起点的迷茫,生活的混沌,就像一个短跑选手找不到起跑线。 寻找,本身是一种力量。本书中,帕托施一直在试图揭开眼前所见那些古怪现象的谜底,却始终未能知晓,与其说这是因为孩子的心智不够成熟阅历不够丰富,不如说莫迪亚诺借一个孩子的视角,提出了人类对自我身份准确认识的反思。 一个人的最大困惑是什么?是看不清自己。现实中,当我们往往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实际上眼前呈现的现象与本质并不吻合。现象的误判,必然导致结论谬之千里。不去寻找,即便我们走过,身后只会“一片朦胧”。 (《缓刑》[法]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著,严胜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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