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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09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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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老话的来源和演变

  天封塔 龚国荣/图
  宁波话研究书籍

  主讲人 司马雪

  宁波方言民间研究者

  也许有人会说,宁波老话就是老底子传下来的话。这样概括,错吗?没错。但再追问一下,就又会产生很多疑问。譬如,老底子到底是啥时候的事情?“过去”是不是一直这样说的呢?其实,老底子是老底子,但不是自古以来,也不是亘古不变的,不是以前怎样说后来也一直这样说。也就是说,目前仍在作用的许多宁波老话,其形成过程中有渊源,有取舍,也有演变。

  宁波老话中“段塘”的另类含义

  段塘是一个地名,在海曙区。但是,在宁波老话里,它有另外一个意思。在宁波老话里,段塘既可以是一个代名词,指衣冠不正、言谈失常的人;也可以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分寸失当的言行。被人称为“段塘”的人,在外观上衣服穿得不整齐,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的,缺乏基本的仪容仪表常识;说起话来不但声音很大,哇里哇啦的,逻辑性也很差,不着边际;或者说话不知道场合,分不清什么样的话可以在公众场所说、什么样的话是不可以在公众场所说的。“段塘”这个词的杀伤力相当于现在所说的神经病。《鄞县通志·方言》有这样记载:“甬称妇女不知修饰礼数而言语烦琐无节度者曰段塘阿姆,亦曰段塘。”

  好端端的一个地名,为什么派生出一个神经病的意思来呢?这个《鄞县通志》里有说明。过去的段塘,这个过去指的是晚清或者民国早期,段塘相当于处在一个城乡接合部的位置,根本没有现在所说的基础设施,环境脏、乱、差,住的也是贫寒人家,衣衫破破烂烂的,说话大大咧咧的,他们为生计而奔忙,哪来这么多礼节礼仪?于是,在当时所谓的上等人眼里,他们的言谈举止没有修养,像神经病一样。于是“段塘”就有了这样一层意思。“段塘”有这样一层含义,对现在的人来说,是老底子的事情;但是对晚清或者民国早期以前的人来说,老底子并没有这样说法。设想一下,当段塘这个地方还是一块荒地的时候,人们不会用它去指代神经病这样一层意思的。只有在段塘成为一个杂乱的住宅区的时候,当住宅区里的人在旁人眼里行为怪异的时候,它才有可能成为另外一层意思。

  当然,现在的段塘环境整洁,人们文明礼貌,再承担老底子“段塘”所表达的这个意思,实在有点冤枉。举这个例子,只为说明所谓“宁波老话是老底子传下来的”的说法太笼统了。

  与古典词汇有独特关联的宁波老话

  古典词汇在宁波这块土地上的独特传承,是宁波老话的一大来源或构成,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古汉语的某些用词习惯、古汉语的某些读音,宁波人给保留下来了。当然,这是一种选择性的传承,不是所有词汇,否则宁波人说话都“子乎者也”,那不就成了穿越剧了吗?但是,这同时也是“独特性”的传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不是独一无二的,至少也是“罕见”的。

  举一个例子:畀。这个字,普通话念“bi”(第四声),宁波话念“笔”。“畀”是什么意思呢?或许大家知道“投畀豺虎”这样一个成语。畀,就是“给”、“给与”的意思;“投畀豺虎”就是“恨不得给豺狼或者老虎给吃了”。就是说恨死一个人了,恨得深恶痛绝。这句成语的出处在哪里?在《诗经》里。《诗经》绝对是古代文学的瑰宝吧?《诗·小雅·巷伯》里有这样一句:“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谮人”是什么样的人?就是“说别人的坏话的人”、“诬陷、中伤别人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造谣分子。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恨吗?这个“畀”字,在现代汉语里基本上单独不用了,要用也只是在“投畀豺虎”这样一个成语中组合使用。但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在《诗经》里出现过的字,在宁波老话中一直在使用。“侬纸头畀其一张”,就是“你给他一张纸”。

  再来说一个字:咸。“咸淡”的“咸”。想说说读音方面的传承。咸,普通话读“xian”,宁波话读“闲”。这在普通话里也是同一个音,但方言发音有明显的区别。“管闲账”、“馅子”、“有限公司”都读“闲”音。“咸”为什么有“闲”这样一个音呢?《康熙字典》里说:咸,“《唐韵》胡盐切”。切在古时候是表示读音的,通俗一点解释就是用第一个字的声母与第二字的韵母来表示另外一个字的读音。譬如“胡盐切”,就是用“胡”字的声母h与“盐”字的韵母an来标注“咸”的这个读音,也就是说古代“咸”字是读han音,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憾”。《唐韵》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其实看看书名也可以想象得出,就是唐朝时候标注字的读音的书,它的规范程度相当于现在的汉语拼音方案,是有权威性的。

  当然并不是它一本书说“咸”这个字过去读“憾”音,《康熙字典》还举了几本古代很有名很有权威的标注读音的书,譬如《集韵》、《韵会》、《正韵》也都标注的是这个音。那么“憾”这样一个读音,怎么在宁波老话里成了“闲”这个读音了呢?现在的宁波人普通话发音不准,就成了“灵桥牌普通话”。古代宁波人也一样的,读《唐韵》的标注也有发音不准的,就成了“灵桥牌的《唐韵》”。倘若用灵桥牌普通话读“咸”这个音,舌头一卷,就成了“憾”音。反过来“憾”这个音用灵桥牌的读法,舌头再硬一点,就自然成了“咸”字这样的方言读音。

  由当地土话构成的宁波老话

  宁波老话第二个构成部分,是宁波当地土话。这部分构成,是宁波人独创的,有俗的,像“段塘”;有雅的,像“翼梢”(翅膀),很难从全国权威性的文献上查到出处,探究渊源。这些土话都是宁波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慢慢形成的,就像现在的网络词汇,过去没有,后来一下子冒了出来,流行开来。当然这是区域性流行,地方性的流传,宁波人听得懂,外地人就不知道了。这部分词汇,可以说老底子的宁波人在语言方面的智慧性的创造,代表了某种乡土文化的活力。

  譬如“游泳”,宁波老话叫“掼河”,也作“游河”。“掼”这个字,在宁波话里有“摔、打”的意思。“掼落来”,就是“摔下来”的意思;“掼侬煞”就是“打死你”的意思。人在游泳的时候,挥臂击水,就是连续性的“掼”的动作;“掼”的对象是什么?是河。于是游泳就叫做“掼河”。至于“游河”,更是可以意会了。当然,当“掼河”当作游泳的代名词的时候,所有形式的游泳都叫做“掼河”。在水库里游,也叫“掼河”;就是在海里游,也叫“掼河”。用宁波老话说:侬来该海里厢掼河啊。

  还有,全国许多地方的人说这个人不会游泳,称作“旱鸭子”。宁波人不这么说,叫“燥地鸭”。干燥的燥,方言读音“伤”。我觉得这个词从形象性上来说,不比“旱鸭子”逊色。

  所谓土话,并不是都是土里土气的话,也不是土得掉渣的话,这里面有文化,有智慧。

  宁波老话中的跨区域性土话

  宁波老话第三个构成部分,是全国性的或跨地区性的土话。区别土话与书面话的一个最根本区别,就是这个字或词是不是进入了普通性的一般性的字典或词典,譬如《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一旦进入了,第一,它有了书面话的身份;第二,说明它在当下的应用很广,很频繁。有一部分土话,如果足够荣幸的话,或许可以进入某种专业性的词典(譬如《古代汉语字典》)里,甚至进入《辞海》这样大型的工具书里。但是由于专业,深奥,一般人并不一定了解和知道。但是,有很大一批土话,虽然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发音在口头使用甚至在书面上使用,但因为没有进入词典,它们永远成了土话。

  譬如“吓人倒怪”这个词,就没有进入词典。对于这个词,大多数老宁波人都会认为这是宁波土话。其实不是,不是宁波专有的土话,东北地区也有。“吓人倒怪”什么意思?字面上很好理解,两个动宾结构“吓人”和“倒怪”,再一个联合结构“吓人”加上“倒怪”,就是把人吓着了,甚至把妖怪也吓倒了。表示某种事情、某种情形挺吓人的。赵本山有一个小品叫《不差钱》,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出过,小沈阳穿着苏格兰的裙子,“这个可以有”,“这个真没有”,大家一定知道。但是,赵本山还有一个小品叫《就差钱》,大家就不一定知道,因为它没有上中央台的春晚。《就差钱》里有一句台词,就用到了“吓人倒怪”这个词。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词也是东北地区的土话。赵本山的小品以及电视剧的创作班底都是东北人,他们在小品和电视剧中使用了相当数量的东北方言;也正因为他们是东北人,他们不可能到宁波土话里来借用“吓人倒怪”这个词。这就说明宁波老话里有跨地区的土话存在,只是读音不同而已。宁波人说“吓人倒怪”(宁波方言音),东北人说“吓人倒怪”(东北方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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