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亚囡 初闻蜜岩,是在倾听父母的一段青春回忆里。在一个宁静而温馨的秋夜,母亲说起上个世纪50年代,曾在鄞州一个叫做蜜岩的小山村里读过为期四个月的干部速成师范培训班,言语中流露出的是母亲对这片承载着她青春回忆的乡土的依恋。恰好,我们正在筹划着赶在母亲八十大寿之日拍摄并整理出一本有着父母历史记忆的影集,作为一份微小而有意义的生日礼物献给母亲。 于是,蜜岩成了我们陪父母重走青春之路的第一站。 车子沿着荷梁线在初秋的山林道中行进,黄叶驳杂,景致宜人。据《道书》记载:“蜜岩山有石匣,盛仙蜜,曾动星象。内有石室,藏神仙秘典。”一路遐思,不久就到了章水镇,经过樟溪上的一座拱桥,便是蜜岩村。村外,景致开阔,抬头见山,低头见水;村内,街巷纵横,古朴有致。时间还很早,初阳的金辉拂照着黛瓦粉墙的马头旧宅以及几座早已废弃的宗祠,让人不由怀想古村曾经染金的岁月。母亲凭着六十年前的记忆,寻访着当年的校园。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姐知道我们来意后,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了一幢风格别致的建筑前。母亲的记忆一下子生动起来,操场依旧,教室依旧,在母亲惊讶的指认中,旧日短暂而丰富的四个月时光仿佛让母亲八十载的人生旅途回到了“精神之乡”。 从村中的老人及史料得知,古村真是书香之地。最早落户的是唐代刺史应彪的后代,应彪就是著名的灵桥建造者,村民们为纪念这位先祖,还建立了蜜岩庙。北宋户部尚书陈显辞官后隐居于此;清代史学家全祖望的先祖在这里建立别墅“双韭山房”;民国时,古村曾走出革命志士应桂馨、“亨得利”钟表店创始人应启霖、爱国民主人士应斐章等。村中充满书卷气的“安贞吉”老墙门据说就是应启霖的故居;而母亲所读的学校,旧为崇义学堂,是应桂馨所建。崇义学堂解放后曾改作干部速成师范培训学校,上世纪50年代成为章水中学蜜岩分部,后来辗转成为小学及村委办公室,如今成了村里老年活动中心。细数学校的变迁,何尝不是古村甚至是我们民族的一段烽火岁月呢? 校园中矗立着两幢风格迥异的主建筑,一为中式,一为西洋,虽已陈旧,但依然可见中西合璧的风韵。母亲找到了一块镶嵌在校园墙体内的石碑,据说是当初鄞县县长陈宝麟在1937年所立。碑上的字体已很难辨认,但我们可以想像当年的仁人志士豪情激荡的画面。废墟和遗址的存在,不正是让我们这些后辈记住那段激情燃烧的日子吗? 母亲站在当年的教室前,想起了她昔日的同学、老师。只是时光荏苒,重逢已是很难。操场上,野草萋萋,唯有一个破旧的篮球架孤寂地伫立着,然而这让母亲欣喜不已。她曾经是学校的女篮7号!我们偷偷为她带上的篮球让母亲重现了二十岁的飒爽英姿。就让当年的7号再投一次篮吧,母亲弯身拾球,托起,轻捷地投掷出去:我看到一段沉淀在银发里的青春,在晨光中奕奕焕发。 有人说,校园是梦想开始的地方。是啊,当年离开校园,英姿飒爽,投身革命;如今归来,已是银发满头。时光可以老去,青春可以远走,但这段单纯、明亮时光里的理想正是人生之中的“梦之乡”,留下的却是永恒的神圣记忆,成为照亮母亲人生旅程的精神之光。 出了校门,走过一座清代石拱桥———万安桥,一路古老的银杏婆娑连绵。全祖望有诗吟,“何时来津逮,渴饮琼浆余”,相传蜜岩村锦鸡山下放养大量蜜蜂,因为蜜源充足,蜂蜜竟溢满山岩,渗入山溪;秋日里的溪水在阳光下看去似乎有些温润的清甜。寂静的山野上,有头戴草帽的老人弯腰播种贝母。在皎口水库的高坝上,我们回望一川秋光,母亲的眼里满是光亮。 离开了蜜岩,也再一次地从蜜岩出发,从我们最初的本真出发,从此草长莺飞,山长水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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