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如果真正从起源、发生、繁荣、结束这样宏观而不失完整的角度来全面介绍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话，谢哲青这本算不得“厚重”的《重返文艺复兴》无论从篇幅还是深度来衡量，都有着明显欠缺。但此书寻了个贴合一般读者阅读趣味的聚焦点，从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在１５０４年的一场世纪之争写起，开篇便给出了引人入胜的悬念，然后一步步探究文艺复兴的真实面貌，详解艺术大师们的生平及其作品沿革变化和内蕴的人文意义，显得很有意思。

　　那一年，达·芬奇５２岁，米开朗基罗刚满２９岁。两人按当时佛罗伦萨的文化传统，用公开竞图的方式，分别以佛罗伦萨十四、十五世纪的军事胜利“安吉里之战”和“卡西纳之战”为题材，进行比试。还原这场艺术赛事的来龙去脉无疑是有趣的。“在神话和传说的背后，一定隐藏着简单的事实”。读者追根溯源的过程中，也会对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的成长史、心灵史和他们所影响的欧洲绘画会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作者一方面要呈现繁花似锦的文艺复兴背后的真实历史，另一方面也穿插进了意大利著名艺术财富集团美第奇家族的盛衰，佛罗伦萨和它的几个“邻居”间长达百年的恩怨纠葛等旁支内容，使我们在阅读中对欧洲文化史，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艰难进程有更立体和细致的把握。

　　佛罗伦萨被文艺复兴那璀璨辉煌的光艳烘托得太过美妙了，其实历史总有它的另外一面。当时的这座意大利小城可谓兵连祸结，瘟疫频发，宗教派别林立，政治力量此起彼伏。而不管是上流社会还是平民阶层，都未出现“艺术家”这样文雅而高贵的称谓。“艺术家”还只是石匠、金匠、木匠、锻冶工、陶艺工……这些凭手艺吃饭的“工匠”。米开朗基罗也是如此，他最早拜在著名画家吉兰约达的门下，一年后转学雕塑。坊间传言是嫉贤妒能的吉兰约达怕才华横溢的学生再这样画下去，危及自身地位。可真正的天才是挡不住的。米开朗基罗在汲取了丰沛的艺术能量、获得了前卫的艺术思想后，于１７岁那年创作了《半人马之战》这幅初试啼声之作。此画虽严格遵循学院派的网格线绘图法，画面也完全符合解剖学比例，但已能看出绘者强烈表现理想和激情的意图，还有他对于男性肌肉阳刚之美的崇拜。相比之下，比其年长的达·芬奇这时已是大家公认的全能型画家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我能以大理石、青铜或黏土制造雕塑，还能将所有可以画的东西画出来，手法不输任何人。”

　　两位艺术巨匠正式正面交锋之前的关系，几百年来，学者、专家、艺术爱好者都有各自莫衷一是的看法。《重返文艺复兴》对此问题也没给出直接明了的答案。但作者尝试从艺术和人性的角度，进行有理有据的揣摩。达·芬奇曾在看到米开朗基罗的裸体雕塑像“大卫”后，在笔记本中留下过一幅同名钢笔素描。很明显，他的大卫形象所表现出来的艺术理念和米开朗基罗存在巨大差异。作为同一时期人文主义思潮影响下的艺术大师，两人内心都有着独立、明确的美学观点。达·芬奇的内心应该也叹服那年轻人的才华。

　　作者推崇达·芬奇，个人情感上则更偏爱米开朗基罗。他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以《湿壁画：连达·芬奇也难以驾驭的奇技》为题，记叙米开朗基罗如何近乎神迹地创作———《创世纪》。湿壁画对画家的构图思路和绘画速度有极高的要求。鉴于当时所用颜料的性质使然，这种画为了保证颜色的鲜艳度和准确性，不管尺幅如何巨大，也须在短时间内完成。所以画家作画时，会在腰间挂满颜料瓶，双手并用，左右开弓。不过纵是快手，也会在画图上留有遗憾。达·芬奇亦然。唯有米开朗基罗，用四年半时间绘成《创世纪》———“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完成的，但他就是完成了！”

　　仿佛是在画一个圆，而任何一个圆都需闭合。在介绍了一番画坛大咖们的创作史后，作者笔峰转向，将时空重新置换到了公元１５０４年的佛罗伦萨。达·芬奇正用他在《蒙娜丽莎》中就已发挥过完美效果的晕染法，努力创作着《安吉里之战》。达·芬奇曾亲历战争，所以这次他将自己多年来在饿殍盈野的战场上所见到的一切融于画幅之中，用现实主义的笔调展现战场上那无止尽的杀戮，以此来震撼大众，从而突显出自由、和平的可贵。而米开朗基罗的《卡西纳之战》，限于画家自身的阅历，只能扬长避短。他选择表现的是大战即将开始时的紧张氛围以及那场战争中戏剧性情节的动人张力。画幅上的佛罗伦萨士兵正在亚诺河畔休息，闻敌军突袭，纷纷穿衣着裤，准备迎战。米开朗基罗就是借助这个战前片段，采用自己擅长的裸体男性形象，用以非传统叙事的手法来折射战争中瞬间的荒谬感和独特气氛。

　　然而这两幅旷世杰作最终都毁坏在历史的荒诞和人心的黑暗之中。没有分晓，没有输赢。几百年过去了，我们依然记得的是两位双星并峙的艺术大家身后那如海洋一般浩淼辽阔，如星空一般璀璨耀眼的文化艺术景观。文艺复兴带给后世的悬念、温度、情绪、意义尽在其中……

　　（《重返文艺复兴》中信出版社２０１４年９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