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巧 我的书房,正对着他们的厨房。 我家晚饭比较早,我吃得又比较快,吃饱了就回书房。我在书房窗口站着的那会,他们往往也站在窗口。 他们总是两个人,男人一边女人一边地站着。我猜测,他们的窗口位置是他家的厨房阵地,那里一定有一个水槽,陷在一块很长的台面板中间。台面板上放一块砧板,用来切菜。男人往往站在左边,负责洗菜,女人站在右边,正切着菜,这从她不断抬起的右胳膊和耸动的右肩可以看出。但女人不总是站在右边,有时她突然往更右边消失了,有时突然送回来一个肩膀,或半个身子。过不了多久,她又完全地出现在男人右边了,那时她的手里肯定持着一只锅,放在了水槽的位置。她又做好一道菜了。 春秋的时候,他们在窗子里是最清晰的,因为玻璃窗开着,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表情,还有锅里爆炒的声音。有时还有他们的说话声,只是听不分明。夏天时,他们在窗子上装了纱窗,纱窗里的男人和女人,就像被打了马赛克,没啥看头。冬天时,便只能看到玻璃上两团水汽里的影子了。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人,最后又是一个人。有时也三人,小丫头扎着小辫,眼看着她刚刚还在男人的肩膀处,转眼就超过了。最后剩下的一般都是男人,男人离开时,厨房的灯也随之灭了。 男人有些瘦弱,女人则看起来比较瓷实。我很好奇他的工作,奇怪他怎么总是在家。那年初夏,我生病了,在家休养。他大概跟我一样,奇怪我怎么也总在家。终于有一次,我们在我家房前他家屋后相遇了,他赞美了我家廊上种的花,我也评价了他后窗的绿植,之后各自旁敲侧击地提了些问题,结果知道了我们都是老师,我们都病休在家。 他偶尔跟女人一起在下班时间回家,他们开着车进了车库,有时连人带车不见了,估计是直接从车库上了楼。有时他们把车停在车库门口,女人便顺手从我家前面的花坛里拔几棵青菜,慌得我连忙闪到窗帘后面不敢看。我奇怪女人的坦然,那菜可是我家种的呀,又想,花坛是公用的,种的菜自然可以公吃了。想到这,顿时觉得这女人的大气,便从窗帘后闪出来,看着女人在水泥花坛的沿上轻轻敲去青菜根部的泥土,与男人一起绕过屋后走到前面去了。 有时我闲着,便一家一户地看花草。那天我看到一个开放式的院落,白色的铁栏围墙里绿植丰富。镂空的铁门有些斑驳,恍若旧日时光,里面有个葡萄架,葡萄架上盘着不是葡萄的藤状植物,一样鲜活生动。围墙边有着并不茂盛的蔷薇,开着淡粉的花。 正看着,却见有人打开二楼的门,走了出来。是那个男人。这里居然是他的家。我只知道他家房子背后的样子,不知道房子的正面是这样的。我还习惯了他出现在他家二楼厨房的窗子里,或是他的屋后,当他从房子正面走出来时,我显得有些惊慌。他应该也是,但很快恢复了镇定,邀我上去坐坐。我答应了,但只是粗粗浏览了一遍他厅里的布局便匆匆离开。 我还是常站在窗前,看他们的屋后。他的屋后小小的花坛里有一棵十分粗壮的辛夷,遮住了一扇窗户。有一年男人和他女儿拿着菜刀砍了半天,都没有把它砍断,最后还是爷俩拔河比赛一样才把上半截掰断了。但第二年,辛夷又迅速地抽出了茂盛的枝叶来。 男人还种了丝瓜,我不知道丝瓜种在哪里,只见丝瓜蔓爬满了他们的后墙,直到厨房后窗下的电线处,才扭转了方向紧紧地缠住了几根电线。夏天里,丝瓜花开得像炒鸡蛋一样,男人和女人在离丝瓜花很近的地方忙碌,他们不知,丝瓜花和窗户给他们做了一个漂亮的相框。我常常忍不住去拿相机拍。 当丝瓜挂满电线的时候,男人带着女人,大多数时候是女儿,仰着头,摘丝瓜。他用塑料袋和竹竿做成一个工具,女儿指着说,这个这个,他于是举起竹竿把顶端的套子往丝瓜上套,然后蹭啊蹭的,瓜就掉进塑料袋里了。小女孩便欢呼起来,男人也满心欢喜的样子。这样的时候,我便大大方方地倚在窗沿上看,他们也知道我在看,套住一个就往我这里看,生怕我漏了那一眼似的。 我总在想,从他家看我家,该是什么样的?春天里我家围墙上爬满了开得轰轰烈烈的蔷薇。我总在花下转悠,我一抬头便看见了窗户里的男人和女人。以后,我不抬头也知道男人和女人在看看花的我,我甚至能想象男人和女人说,这个花痴……我很想知道从他家看我开满蔷薇的家,是不是够好看,是不是比我在围墙下看,要好看得多。 我知道,有时候,我在看他们,有时候他们在看我,有时候,我们则是彼此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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