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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镇海县志》中的图与文 |
主讲人 朱道初 翻阅前几年高考语文试卷,看到2012年四川省高考语文试卷文言文阅读题,不免感到有些惊讶,因为该题内容是镇海籍学者贺钦(医闾先生)的传记,而且题后标明它选自光绪《镇海县志》。 历来高考文言文试题多采用历朝史籍传记,而我国正儿八经的史籍汗牛充栋,人物传记更是繁多,可是这份试卷的命题人居然把目光投向一个千里之外的县级地方志,这是值得想一想的。 探究其取材之因,或许与下面两点有关:一是贺钦名望较大,他是明代儒家“白沙学派”的重要骨干,《明史》有传,其人在朝中做官敢于担当,退居家乡后德行卓异,以身垂范,对周边社会起着重要的影响,官方和民间都有极佳的口碑;二是该县志的编纂者是赫赫有名的国学大师俞樾,他笔下的内容和文字应该经得起严格的推敲。好几年过去了,该阅读题作为比较流行的“真题”、“模拟题”,在若干考试资料中还时有出现。 黄宗羲称贺钦至诚待人 从明代中叶起,甬上历代名流都对贺钦比较关注,并且以他为“四明人”而自豪。 例如明末清初学者黄宗羲在其所辑的《明儒学案》中曾经多次述及贺钦,其中有对其言行的概叙,称他至诚待人,以至“不期信于人,而人自信”,都说“贺黄门(贺钦曾任户部给事中)无嫚语!”黄宗羲还力排众议,高度评价贺钦所属的“白沙学派”,他说:整个明代的儒家学派,到白沙学派才进入“精微”的地步,该学派的“吃紧工夫”,全在于提高个人的思想涵养。他认为这个“心学”派别,跟王阳明先生“致良知”的心学派别是前后相承的关系,两种学说“最为相近”,后者是在前者基础上的发扬光大。他引用陈献章的话说:“(贺钦)先生笃信谨守人也!”贺钦不但涵养极高,而且把它用于“反身实践”,有别于一味“在静坐中见端倪”的白沙学派同人。有人认为,这既是贺钦的人格道德魅力的源泉,也是在哲学史上享有盛名的重要原因。 贺钦著作 让后世学者如获至宝 清代雍正年间,贺钦的裔孙贺达人进国子监深造,国子博士是镇海籍的张懋建(字介石)。张懋建十分注意搜罗乡帮旧闻掌故,曾订正嘉靖、乾隆时代两部县志的舛讹,著有《邑志正讹》;还编有《侯涛山志》、《蛟川耆旧诗》等地方文献。当看到被他称为“吾邑医闾先生”的后人时,非常高兴。他知道,明末社会大乱,清初又屡兴文字狱,贺钦的著作《医闾集》中多有揭露和抨击满清前身“后金”恶行的内容,所以迭遭毁弃、散佚的厄运,要找到明版《医闾集》,即使在宁波也相当不易。所以当贺达人从旧箱子里取出先人著作的旧刻本给他过目时,张懋建顿时如获至宝。他事后追叙道:当时自己正患寒热病,整日体力不支,常在卧榻上受煎熬,自从看到《医闾集》旧刻本后,每天总是按时挣扎着起来,请门生扶在土炕上坐好,然后用笔一页页地把它抄写誊录。在抄写同时,他还作仔细的校对审定,前后足足花去一个多月时间,才算告竣。然后他邀集几位同仁,再次加以考订,最后印成新刊本,“以垂久远”。他认为整理出版贺钦的著作,既是学术盛事,也是发扬“吾邑文虬之光”(虬,有角的小龙)。 宁波学者视贺钦 为明州文化的灿烂之星 晚清举人、当代宁波著名地方文献专家张寿镛先生,视贺钦为明州文化的灿烂之星,在他编辑的《四明丛书》中也刊行了《医闾先生集》(包括被《四库全书》删除和涂改的“碍时”文字)。他在序言中的第一句话就是“医闾先生,天下人皆知之”,把四明人以贺钦为自豪的心情表露无遗。张先生对贺钦的治事能力和“至理名言”概述极为精彩,前者如“先生在朝,謇謇谔谔,处义州乱事,不伤一人,而众得安定,谓贺黄门(贺钦曾任户部给事中)无嫚语也”。后者如“尝自谓:士之进退,各有其道,苟退而无所猷为,甘为颓靡,其视进而尸素者何远哉!”意思是士人无论当官或为民,都应该有所作为,如果退后就无所作为,或者颓放萎靡,这跟在做官时尸位素餐有什么两样!历来人们信奉“穷则独善其身”,不当官了就可以优游林下、不问民生,这与贺钦的主张大相径庭。 贺钦的坎坷身世 贺钦父亲贺孟员迁移辽西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史籍及方志的记载互有异同,如说贺钦“其先浙之定海(后来的镇海)人”,“戍广宁,后为辽西人”;“贺孟员以戎籍隶辽义州卫”,“贺孟员任辽宁义州卫官,贺钦随父寄籍辽东”。这些说法有对也有不对。 “辽义州卫”,指的是辽宁义州的卫城,是在洪武二十年八月设置的。“卫”及其隶属的“所”(千户所和百户所),是京师及全国各军事要地的军事设置。每个卫下辖五个千户所,大抵5600名军士,长官为指挥使;每个千户所1120名军士,长官为千户(五品);每个百户所112名军士,长官为百户(六品)。卫所内的长官采用世袭制,军士录入军籍,世袭当兵。在卫所,大多数士兵屯田干农活,驻守防御的只是小部分。农副业收入常被将帅及军官们所觊觎,军士渐次成为他们的雇工。明代中叶,屯田的弊端已经无法填补,军事训练形同虚设,军士破产散亡难以制止,于是废除屯兵而改用募兵。 当时宁波定海也有卫所,这就是著名的“定海卫”。贺钦的祖父贺志德早年去世,遗下孤儿贺孟员(贺钦生父),得到叔父贺志初的照顾,才得以挺了过来。据笔者考证,贺孟员至少还有一个伯父和小叔父,这也许就是贺志初投入定海卫军籍的直接原因。本来贺志初可以就近服役,不料在洪武末年(一说永乐初年)他奉命远赴辽宁义州卫“补役”。《医闾先生集存稿》说,其时贺孟员年方弱冠(20岁),原定另有个小叔父应该跟随兄长贺志初同行,但其人在临出发前夕竟影踪全无。在这尴尬时刻,贺孟员挺身而出,并且从容地说道:远赴边塞,可不能让叔父独行,我必定跟他命运与共!结果叔侄俩随队而行,先到辽宁的广宁,又转移到了义州。 据记载,贺孟员对其叔父极为孝顺,有次叔父患病,一拖一个多月,他白天在郊外耕作,夜里在家侍候病人,虽然极为辛苦,但他却说不苦。后来生活安定了,贺志初设法把家眷接了过去,贺孟员也成了亲,生育了两个女儿,但贺钦这个独子是他59岁时才来到世上的。贺孟员长期在江苏安徽一带来回经商,赚钱养家,这是个大家庭,因为他没有与叔父分炊。由于他恪守诚信,“俭静自守”,同时在经商路上慷慨好施,广结善缘,如出资铺路修桥,以利他人通行,并且经常馈赠有困难的合作人,所以多遇商机,收入颇丰。上了年纪以后,贺孟员辞商务农,一直活到84岁。 贺孟员本人没有在卫、所中任职或当兵,这也是受到卫、所屯兵制度的限制之故。承袭贺志初军籍的是其“季子”贺旻,贺旻先当军吏,后来立下军功,被提升为正六品的“百户”。由于贺家出了“百户”,“戎籍”变成“官籍”,住处被称为“官邸”。城里众人因为贺孟员论排行是老二,所以尊称贺孟员为“二老官人”。但贺孟员既不是军士,也不曾任辽宁义州卫官,他是个比较成功的商人而已。贺孟员对于独子贺钦,倒是喜欢他好好读书,求得科举功名,改变父辈的面貌。尽管那里人鄙视科举,热衷武艺,可他还是把儿子送到学塾读书,甚至在儿子18岁时,还花大钱让他到数百里外辽阳的名士丘霁处学《诗》,在那里一住一年多,果然学有大进。翌年就中乡试第二名,这在辽西可谓是破天荒之举。 贺孟员虽然跟随叔父贺志初定居辽宁义州,但因为种种原因再也没有机会回过宁波和定海老家,因此他经常缅怀青少年时代度过的故乡,为那里的山山水水魂牵梦萦。他对唯一的儿子贺钦屡屡讲述从前的故事,要他别忘记贺氏的祖居故土,那里有先人的坟墓庐舍。这对贺孟员本人来说也许只是藉以缓解浓浓的乡情乡愁,但对贺钦来说则是一种刻骨的描述和铭记,使他不能忘怀自己是浙人之子,所以他给儿子取名为“贺浙孙”。原先他以为古礼上说:祭祀祖父以上三代只有“宗子”才有资格,像他非长子长孙的“支房”,只能作为旁祭,所以他在义州的家里仅仅为死去的父母按时拜祭。后来他打听到宁波定海的老家消息,长房一脉的后人穷困潦倒,靠为族人做长工艰难度日,祖上留下的宅院都卖光了,哪谈得上为祖父、曾祖、高祖上坟祭祀呢!他在《成化戊戌告祭四代文》中沉痛地自责:“惟我先祖,世为鄮人”,“坟墓在鄮,未能展省”,“忍泥古礼,弃先祖祀”。从此,他设神主,奉于祠堂,敬献孝诚。虽然这只是一种仪式,但也真切地体现了贺钦尊祖重乡的情感。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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