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 风 从不发朋友圈的我,为方便他人,早就学会如何使用微信。这理由听起来有点奇葩。其实,那不过是小小的善意。当众人都用微信时,刻意摈弃,说到底,多少有那么一点小自私。生活中的其他,同理。 有微信,自然会看朋友圈,尽管看的频率很低。那日看到一段文字:“因为拍照,去西湖边,经常可以遇见一群群唱歌的人。从年龄看,大部分在60岁左右。从曲目看,大部分是传统歌曲。这些唱歌的人看起来很有组织性,带着谱架音响设备。他们聚会的地方基本上是在湖滨、曲院风荷等地。今天中午去西冷印社,一边看印社的遗迹,一面听着远远传来的歌声,仿佛遥远的历史回声……他们面向路人和西湖,唱得非常专业。不见其人,一定会觉得就是专业的歌唱演员在表演。我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在乎有多少听众,也根本没有赚钱布施的目的。只是宣泄表达歌唱,在这样的歌声里,才能找到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朋友的文字有他所摄的一组照片而配。有山有水,有草有花,当然,主角是人,但绝非俊男靓女,而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男男女女。中国人向来讲究相由心生,看他们的五官便懂得,生活于他们,不易。 由此,想到作家鲁引弓长篇新作《广场舞》:只需将歌唱者换成起舞者。 小说《广场舞》写什么?无庸赘述,看篇名,便尽知。与朋友微信圈中所发文字不同,鲁引弓笔下的起舞者尚未到退休年龄,他们人生的主要舞台还在职场。“上位、搞定、升职、攻心”等职场专用名词依然是他们生活辞典中无法漠视的词组,“广场”充其量是补充。但,鲁引弓的思维逻辑是“反常态”的,他努力要抵达的是,把公众认为的“补充”即“广场”变成人生本身———这部小说的场景意义,于是变得不言而喻,变得之重要,之巧妙,之形而上。作者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设置告诉读者,广场舞作为存在,仅被标注为“中国特色”,那是低估,它屡屡搅动着貌似平静的众生相,逼着人们从更深更广的维度去反思掩映在舞姿背后的历史。 小说《广场舞》集中塑造了两位女性。头号女主人公是绝对具备“逆天”属性,人老珠黄且无文凭的清洁工张彩凤;另一位则是自恃智商甚高(实则较低乃至很低),毕业于艺术设计专业,还与香港影视明星同名同姓的赵雅芝。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广场舞》的戏,却主要由这两位地位悬殊的女人组成。 张彩凤曾是那个年代棉纺厂的厂花。岁月不饶人,尤其不待见疏于自我保养的女人。被离婚,被下岗,甚至见亲生女儿也只能“被安排”,被庸常生活跳过“张姐”的年龄段,直接变成胖嘟嘟的“张大妈”的她,经前夫商务厅副厅长韩霆振通过赵雅芝的介绍,进了“理想阅读”文化传媒公司。进公司时,张彩凤完全不知道韩霆振是赵雅芝大学时代的恋人,而今依旧对赵雅芝心怀戚戚,更无法预料亲生女儿韩丹与赵雅芝儿子赵悦会有纠纠缠缠的未来。 张彩凤像尘埃般活着。因为“低”,所以飞快的时代,剧变的社会,并没有对她的心灵造成粉碎性撞击,她活得卑微而完整。赵雅芝是距高层管理尚存一步之遥的部门负责人。因为有点“高”,所以时代的飞变,社会的动荡,一丝一毫都会被她放大,被她敏锐地感受到,最终成为她人生的沉重负担。作者没有刻意去讨论,“低人生”与“高人生”的孰优孰劣,作者只是让读者看到两种人生的存在。 假如不是一场意外事故,赵雅芝或许永远不知道“低”对于她的价值和意义。万幸,小说一开始就让赵雅芝遭遇了并不严重的车祸,一下子将她“撞”进了在她眼里很“低”的广场舞行列,并由此走进张彩凤的世界。有趣的是,在小说的结尾,清洁工张彩凤竟战胜所有对手,成为“理想阅读”文化传媒公司总裁助理。“张彩凤”们笑中带泪的凤凰涅槃在“宅文学”“私文学”盛行的当下,其品性足显珍贵。 至于赵雅芝与她的上司,办公室同事安安等人的各种交集,包括与自家妹妹妹夫以及外甥女们的来来往往,如同儿子赵悦与他的生活,和出现在赵悦生活中的个体,自然而然成了张彩凤能够对峙赵雅芝的客观背景。缺了那些,人们难免怀疑《广场舞》的真实感。 在地位对比中设置人物,这是鲁引弓擅长的创作手法之一。对比意味着落差,落差意味着冲突,冲突意味着耐人寻味。好小说必须耐人寻味。故“耐人寻味”通常成为作者发现素材、规整素材、挖掘素材、提升素材的出发与归宿。多年从事媒体工作造就了鲁引弓关注现实的热切目光,自然而然引导他在一片混沌状态中,快速触摸变生活为文学的一个个不同节点。节点,从来都是现实变成历史,眺望永恒的秘密通道。它总是在,又总是不在。它考验着书写者的心智与灵魂。 《广场舞》好看耐看,主要因为作者紧紧抓住了那些“总是在,又总是不在”的发生在我们身边,又远离我们的故事情节、矛盾冲突、人物关系,以及遍布在字里行间的“金句”。 回应这篇小文以微信作为开头。结尾处也选择朋友圈的另一则消息,消息说,一群自称全中国最懂广场舞的浙江大学的年轻人不仅创建了中国首个广场舞俱乐部,而且设计出了专属广场舞的平板电脑。不知作家鲁引弓看到此消息会作何想象?只能期待他的下一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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