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平 “薤”(xiè)这个字不好认,也不好读。最早接触到它,是在三十多年前,在乐府诗的一首挽歌《薤露》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诗很短,却深叹着人生的短暂。《薤露》与《蒿里》并称,据说《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所以《蒿里》的内容比《薤露》要通俗易懂些:“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换成大白话,其实就是“阎王三更要你死,谁敢留你到天明”,有一种人生无常的悲观在里面。 但那时年轻,《薤露》读过也就读过了,没留下什么特别深的印象,且那时“薤”字是靠了一本小小的《新华字典》才勉强认识的。年轻的时候,总是偏爱《迢迢牵牛》之类的爱情诗。 今年暑假,从宁波高教园区图书馆里借了好几本汪曾祺先生的书,其中有一本《人间滋味》。汪曾祺先生是我深爱着的作家,是大学起就爱着的。大学时读完他的《受戒》简直像中了魔似的,有好长一段时光我一直想着自己也能遇着一个爱捋着荸荠叶“哔哔地响”着玩的姑娘,像小英子一样。成家后,我偏爱于汪曾祺先生饮食类的作品,因为那时,我正学着做菜,而汪曾祺先生总是在他的作品里,娓娓自得地道着做菜的方法与心得。 这次看的《人间滋味》里的文章,好多也是早就看过了的,如《葵·薤》、《韭菜花》。暑假里一个人在家重温着它们,不但不觉着腻,反有老友重逢的感觉。 我是读了汪曾祺先生的《葵·薤》后,才算真正把《薤露》读懂了的。是汪曾祺先生在《葵·薤》里告诉我,“薤”即是藠(jiào)头。 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鄞东咸祥镇工作。咸祥是有藠头菜种着的。每年的春天,田头多处可见藠头菜与韭菜,都一畦一畦精精神神的。春天的藠头叶正嫩,可以炒着食。我的舅嫂做的藠叶炒洋芋,吃过后就很难忘记。藠叶的味与韭菜很有几分相似,但比韭菜要有嚼劲。藠叶的形与韭菜的叶也很相似,只比韭菜叶要细一些。藠头叶没有割着来的,它需连根拔来吃。而韭菜却可一茬接一茬地割,所以种藠头的大多舍不得多拔藠头吃叶,因为藠头主要的吃法是吃它的根,即藠头。住到宁波后,我也曾买过一次藠头叶,自己试着做藠叶炒洋芋,但不知是藠叶太老了,还是自己做得不得法,总归是一点也不好吃,只吃了几筷就倒掉了事。 藠头的主要吃法,是糖醋腌着吃。糖醋藠头,在宁波各处的菜场是很多的。我要吃藠头,过去一直是从菜场买现成腌熟的来吃,不像腌萝卜,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就可自己腌了吃。但今年的初夏,妻姐带给我们好多的藠头,与藠头一同带来的,还有青菜、丝瓜、洋芋。那么多的藠头,一时让我束手无策。我就叫妻打电话问大姐藠头的腌法。妻拿着电话,听一句,同声鹦鹉学舌过来一句。于是我照着妻姐告诉的方法腌,腌成后一直放在冰箱里。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拿,很是方便。我爱食酸,又爱泡饭,那一大罐藠头就成了我好长一段时间里佐餐的主力。 好的诗,好的文,是能让人读一辈子的。而好的菜,是能让人记一辈子、吃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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