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聪

　　今年七八月份，我随父母，暂归故乡村庄小住。

　　这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左右不过是两个岔口，一条大路。和绝大多数的村子一样，这里也是依河而居，一条溪流两边，住着村庄里大多数的人家。 

　　然而时常让我觉得有趣又奇妙的一点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条溪流的东侧，住的人家大多都是统一修建的三层小排楼，而在溪流的西侧，住户却大多是独门独栋的小楼。这着实有些意趣，但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巧合而已。两岸之间的小溪就这样缓缓地流着，向着未来的方向奔去。 

　　生活在村子里，当然不像城市那样喧嚣而繁忙。

　　这里的日子有着明显的界限，清晨太阳一起，必然有人和太阳一齐醒来，然后是渐渐嘈杂的早市菜场的叫卖声，和来来往往买菜吃早点的人。到了八九点，若是你不小心贪睡起晚了，那就麻烦大了———找遍整个村子，你也没法再找出能买点生鲜的地方。不过农家向来有菜蔬，自家的田园里寻寻找找，总是能有新鲜的东西端上饭桌，实在不行么，就吃点冰箱里的存货。 

　　热闹的时间就只有这么一阵，过了忙忙碌碌的早市，街市上的人群散去，就只剩下阳光下的马路，和时不时经过的铁壳子———虽然不多，但这里好歹也算是连接了几个村庄。然而飞驰的汽车也只能带来短短几瞬的轰鸣，离去后，依旧是蝉鸣狗叫和风过竹林的涛声。

　　即便是人来人往最频繁的汽车站，因这里的班车大多是按小时来发车的，所以大多数时间，依旧是空荡荡的站头和整齐排列的客车。乡村人少，即便是到了最繁忙将要发车的时候，也不过将车站设的几个位子坐满。哪怕最后一分钟赶上的人，依旧能安安稳稳找个心仪的座位。到了五六点钟从城中回来的那班车，更是常常发生车到了，却是空车一辆，只有驾驶员一个人跳下车准备吃饭的事儿。 

　　夏日天气炎热，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心烦，但无论怎样热的天气，在这里总是要比外头城里低上两三摄氏度。到了夜晚，更是夜凉如水，即使穿上长袖长裤也不觉得热。

　　乡中活动少，白日里忙着做农活，晚饭后日子就悠闲了起来。门前放张躺椅纳凉的，牵着小童学走路的，还有三五聚在一起聊天的，左右不过是这些。我贪凉怕暑，白日里总是躲在屋里，也就趁着这样的时候出来运动运动。 

　　我说的运动，其实就是骑自行车。沿着道路一路骑上去，溯溪而上，说是运动，这更加类似于一种享受。

　　晚上六七点，太阳已经落山了，天却还是亮着的，暑气尽消，凉风渐起。骑在自行车上缓缓而行，几下就离开了村子，然后满目的，都是青山绿水、竹林野花。风拂过脸颊的时候，空气中会有微微的清香，这是因为这里竹林密布的缘故。

　　一路极静。说是静也不对，两边是止不住的蝉鸣鸟啼，还有路边流淌的溪流的水声和竹林相互摩擦的涛声，然而村庄中无处不在的人声和机械的声音不见了，剩下的这些不息的却是自然的声音，只能让人觉得静。转过几个弯，还能看见排列整齐的人家的菜田，还有零零星星的几块花木地。再远一些，就是山林和岩石，全然归于山林的野趣了。这时就要留心听，用心看，因为这一段路上，总是能遇上些或大或小的惊喜。譬如我曾经听到过小小声，但是不间断的类似于“咕咕”这样的声音，停下来仔细寻找了一番，才见着那只有着大大双翼，体形比起乡间常见的麻雀来说，着实“硕大”的不知名白鸟。还有一次，我余光一扫而过，于是又特意退回去重看的一处岩壁，纯天然打造，毫无人工的痕迹，但却犹如测量好的一样，正好在底部凹进去一块。我和母亲便笑着说，若是遇到下雨，就到这里来躲躲。

　　我向来量力而行，于是总是在一处水塘边停下，稍作休息。这其实是一处人工的水塘，水清，平稳，略深。此地藏有一样美味———青螺。这是一种小小的贝壳类生物，在家乡常用来放汤喝，肉实在是小小一团不值一提，但做出来的汤却是青色的，极柔和极清澈的一种青色，喝一口，只有一个字，鲜！母亲常常念着要拿这个做运动后的小点，然而我们出行的时间却总是不巧，每每休息一阵后，就天色将暗，快要看不清溪中乱石了，于是只能放任自流。母亲每回都赞叹一句，然而每回也就随它去了。 

　　捉青螺的时间不佳，但回去的时间确是正妙。我们每回出行，都是天色尚亮，休息观光之后，总是天色暗了的时候。这时车子更加少，一路都有可能遇不上一辆，于是从桥头开始下坡，车速渐渐加快，可听见风呼啸过耳旁，将头发都向后吹去，整个人都瞬间收了汗，只觉得十分舒爽。 

　　最佳是遇上月圆。明晃晃一轮挂在半空，不知道是因为远离了高楼广厦的背景，还是因为心理作用，总觉得这轮明月大得不可思议。它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挂在那里，一点也不羞怯，一点也不遮掩，美得大大方方，美得十分自信。怎样璀璨的星辰，遇见这样的月亮也要退避三舍，人间的微黄灯火，更是只觉得浅薄了。这一夜两岸的秀丽山河都记不住了，只记住这一轮月亮，照亮此间天地。这样的奇妙感觉持续到绕过最后一个弯，见到村头的那一柱路灯。 

　　然后可陆续听见村民的谈笑声，小儿的哭闹声，接着是热热闹闹的跳舞的音乐声，屋里透出来的电视的光影，于是，就又回到了烟火人间。这样的喧闹止于八九点，人群散去，村庄睡去，又只剩一轮明月，静静相照。等到明日天亮，就又是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