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真

　　细数起来，宁海与我很有缘，我的好几部长篇报告文学写的都是宁海，不久前，我去宁海，吃饭时，一位５０多岁的法院干部一听介绍还能立即报出：噢，夏真，我知道，《不沉的陆地》。于是接下来的话题顿时毫无障碍。

　　宁海人豪爽，讲义气，不会因你飞黄腾达了或者退休了另眼相看。这很对我的脾气，玩起来也更加随心所欲。这次更绝，我们几个竟然跑进了一户素不相识的普通人家吃饭。这是因了小杜，小杜是个律师，４０多岁，聪明且厚道，每年总要请我们去，或摘弥猴桃，或品白枇杷，那天中午本来是要请我们去吃大餐的，但是他的姐夫说，到我家去吃吧，吃农家菜。于是我们一窝蜂地拥进了县城边上靠山临水的一幢小楼。

　　等坐下，看着满桌金灿灿的海味，才知道姐夫姓林，做水产生意。这些都是他精心从自己的进货中拣来的。主人好客，七八两重的梭子蟹，分起来竟然每人一大只，我还多分了半只“软壳蟹”，因为主人一再强调，这种蟹最好吃。当然是美味极了，而且蟹脚只只完整，品相极好，让我们这些吃货大呼过瘾。他很得意，于是向我们介绍了蟹的做法：先让它在冰箱睡上２０分钟，然后，在锅里放上少许水，将水烧开后，将昏沉沉的蟹放进去———必须朝上放呵，这样鲜汁不会流失———然后，将锅里的水收干，等满屋飘香时才能起锅，让壳带有一点点焦焦最好。我先生听得入神，立即向他讨教选蟹的技术。这下他倒卖关子了，只笑不说。那位法院朋友羡慕忌妒恨地说，他不会讲的，我们都问过许多次了。他就靠这一招吃饭，宁海人都知道，他的挑货技术特别好，所以他的生意也特别兴旺。

　　呵呵，看家本领，秘不外传。大家都笑，他也笑，又补充一句，饭店最怕他去吃饭，因为，只要海鲜一上来，不用动筷，他就知道新鲜与否。

　　当然，做这一行很辛苦，正吃着，他的手机响了，原来他的朋友们呼他，要出发去宁波路林市场进货了。他端着个酒杯向大家道个歉放下筷子就走。在一边的女主人说，这还不算辛苦的，冬天，常常是半夜就要去进货了。

　　男主人走了，他们家３０岁出头的儿子立即进来坐下代行主人礼。结结实实的一个壮小伙，他们亲昵地叫他“兵”，兵是个厨师，今天就是他操办的这一大桌。啊！那一大盆红烧猪蹄也是你的杰作？我们都惊呼起来。那天，除了那些蟹，这红烧猪蹄也是大家的最爱，都顾不上什么胆固醇了，一个个大快朵颐。但是小伙子却谦虚地说，今天时间有点紧，若是能用柴火慢慢烤，会更好吃。

　　别看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８年从业经验，他已经组建了一支团队，专业承办各类宴席，他总能根据买主的需求调整，你只要厨师，他只带上几个帮手出门；你需要一古脑儿包干，他可以连洗碗抹桌的人都带上，吃完后将场地收拾得一干二净；你没有餐具，没关系，打个招呼，他这里能全套提供。反正，交给他，一切都ＯＫ啦。

　　这其实就是媒体上津津乐道的“个性化服务”，“精细化服务”吧。

　　宁海人经常办酒席，红白喜事、满月酒、儿子考进大学，什么都得变着法儿凑在一起嘬一顿，逢年过节更是你往我来热闹非凡。兵的生意因此忙得不可开交，谁都知道小伙子聪明，手艺精湛，你要红烧肉？每桌１斤３两，你要梅干菜扣肉？每桌１斤６两，一餐烧下来，几十桌规模的宴席多下来的料只有一份半份，这让办事的人家很喜欢，他们最怕的就是浪费。而且，他那做海鲜生意的老爸也是一大优势———有人能为你挑到最新鲜最实惠的海鲜你约不约？所以他业务繁忙，每年三分之二的日子都有单子，明天，他就要带着他的团队去一家做红白事，９５桌，两天。

　　丈夫是做海鲜生意的，儿子是做厨师的，女主人理所当然要在市场里摆了个摊位，这也算是个窗口吧。法院朋友介绍，那小小的书桌大的地儿，每年要交费１０来万元摊位费，想想也吓人。但她家的海鲜质量好，女主人为人和气，做生意又实诚，回头客也不少，收入不错，据说比公务员多一些。这一类比，大家赞叹不绝。

　　这一家子的产业链，至此，算是完善了。

　　这样的人家，在宁海有很多很多。宁海，再也不是我当初写报告文学时的满目贫困了。宁海人，靠着勤奋聪明，靠着能吃苦的精神，靠着自己练出来的一手绝活打拼世界，将小日子过得很快乐很滋润。

　　故事还没完，正说话间，一个１０来岁的小子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扑到桌子上，两手各抓起一只硕大的梭子蟹又风似地卷了出去。这是兵的儿子，我看当爸的与当奶奶的都司空见惯的模样，一脸淡然，不由担心地问，小孩子吃这么多蟹？高蛋白过剩了。兵笑：没事，他是拿出去给他的几个玩伴吃的，我们家天天有蟹，他经常这样的。

　　啊哈，原来，城里人看着昂贵的招待贵宾的海鲜，在兵们眼里，居然只是孩子的零嘴，就像我们小时候抓了一把炒蚕豆与玩伴们分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