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平 现在能识得路边竹的人已经很少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拿到面前,你也未识得它。 说是竹,其实它只是草,一点也不像竹。它几乎是贴着地蔓长着的。长卵形的小叶,叶子中间一点淡淡的黑,齐整的羽状疏列,形成一片较大的叶子,再由细红的茎曲折相连着蔓生。 它爱长在边地。譬如有那么一条石板路,又不是很齐整,又是碎石铺的。它就爱长在路边,或是石缝里。它也爱长在屋角、桥缝,及一切不起眼的边头边尾里。有时甚至是被遗弃了的花盆中。它有时也蔓到路上,就为路人践踏。但它很顽强,叶子上虽还留着践踏过的痕迹,但那人一离去,它又长得活活泼泼的了。 如果一定要找到它与竹的相似处,也就只有茎了。它的茎转折相连处,也是有节的。 最早听到路边竹的名字,是在咸祥。咸祥是宁波的一个美丽的海边小镇。那天我见到邻居大婶弯着腰在路边找,说是挖路边竹,边说边举了手里的路边竹让我看,说是拿它煎汁,吃孩子拉肚子,很灵的。 我一惊,那是我儿时就熟悉了的一种草,只是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它们往往与指甲草一起长在路边的。因它太细小,儿时割猪草从不会去理它们。 大婶的头发已花白,带着三四岁大的孙子园园。她是我的一位首届学生的母亲。现在那位学生与我在同一个学校工作,已是学校的骨干教师。他家与我家相邻,我家厨房的窗子正对着他家的院子。 那天上午我听到她站在院子里似乎在唠叨谁,说:“只有介眼眼东西(只有那么点儿东西),还要给土地公公先吃。”原来她在抱怨自己的老头。她边唠叨,边用小调羹从小碗里舀出一点点的汁水洒在院子里,做做样子,算是先给土地公公吃了。那汁就是煎好的路边竹。前一天园园不知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她就煎路边竹给园园吃,说路边竹的性子不烈,见效又快。到了傍晚,在海边捉蟹的爷爷得知消息也就到了。 爷爷是一个瘦削的老汉,六十来岁,很深的额纹,红黑的脸,一脸岁月沧桑。他隔着窗与我打招呼,声音极洪亮,语速又极快,可见他的爽直。我说你又要田作,又要捉蟹,做得介(这么)苦作啥。他说现在不苦了,过去三个孩子小时,又都要读书,那才叫苦。 爷爷是苦出身。现在他的三个孩子都因念书而有着很好的工作,他已做上外公,做上爷爷了。他的儿女们都很孝顺,他就是不工作,生活也可很安耽的,但他就是闲不住。 路边竹的效果应该是好的,因为第二天我就见园园又说又笑又跳又跑的了。园园长得白白胖胖的,极爱笑,极逗人,见了我总是“阿伯阿伯”地叫。我问园园,你爷爷呢?园园说,爷爷回去了,一大早就回乡下田里劳作去了。 在医药很发达的今天,爱用路边竹的人恐怕是少数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古气的人。他们的生活里很有些古人的生活习性。他们教孩子都重身教,没有一套一套的理念,但都很实在。他们都闲不住,爱满山满野地去劳作。按着他们的说法,挖了路边竹煎药吃,远要比去医院挂号配药方便,且效果一点儿也不比西药差。 路边竹应该只是一种俗称,且只有极少范围里的人才那么地叫着。我打了“路边竹”三个字在网上找,要么是找不到,要么是找到的一长溜答案里,无一是我所知的“路边竹”。 我想知道路边竹的学名。我试着输入“治腹泻的中草药”去网上找时,才找到了熟悉的路边竹的图片:路边竹,学名“千根草”,别名“小飞扬”,又还有几十个别的称法,可见在中国的民间用的人之多,用时之久。 在大自然的百草园里,路边竹是极不显眼的,也许连点缀也算不上。但我就是常常想起它。想起它时,就会想起我的那位学生的父母,那些为了自己的子女劳作一生、不图回报的淳朴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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