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坚 夏末的一天,我上了390路汽车,密闭的车厢因为开着冷气而清凉,清凉中带着一缕甜香,味道似乎熟悉,不会是空调,就是最智能的空调也不会释放出香味的吧。 坐在对面是比我还老的老人,男的两手合拢,箍着一个小囡,脚下还放着一只盛物竹篮子。老太端坐,胸前有一朵比象牙稍白的小花,青葱的花柄用极细的铁丝穿了,贴在老太太的大襟布衫上。 突然响起童年时候在弄堂口,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的声音。是它,就是它,淡淡的幽香由它而生发,浸润在夏日的车厢里。 “这是白兰花么?”我冒昧地问。“喏,问问老头子吧!”老太笑眯眯地说。旁边,老头子告诉我,这是他们种的白兰花,捡来的苗,也不晓得是谁丢下的,长大以后倒是年年开花了。每到花开时节,满园香味,过路人也会来看看。白兰花开了,他们都要采一些,有些戴身上,也有一些送给喜欢的亲眷朋友,现在连外孙也晓得把花别到衣裳上去了。说着这些的时候,老太太还不时补充,看得出两位老人都很开心。 我晓得白兰花是寻常人家女人的佩饰,姆妈、阿姐都别过。很小的时候,常看到街头巷尾,有人挎了篮子卖白兰花的,对门弄堂里有位跛足婶妈就是。和行街算命的张先生一样,这位婶妈的行踪遍及小镇,在初夏的黄昏和早晨,在小街的尽头或弄堂,在缓缓的能够叩响街路的脚步声里,她的卖花声音会和栀子花香白兰花香一起弥散,化成丝丝的甜意充盈小街。 时间过去太久,已不记得卖花婶妈的姓名,也不知道她的那些花是种的,还是贩来的,只想着要是卖花婶妈还活着,也会搭讪几句的。 我一直以为,女子爱戴白兰花的风俗流逝已久。至今,只在荧屏“栀子花白兰花”细软的吴语声里见得到了。想不到,一袭旗袍,一片大襟,那位戴花的,淡出荧屏的淑女,居然可以变成老媪真实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看见,两位老人下车时,篮子里还有包白兰花,不仅老太,她的外孙囡衬衫上也别了一朵白兰花。一对耄耋老人、拎了一只篮子,大手牵了孩子的小手下了汽车。 老人走了,从半个世纪以前烙下的印象开始,我的思绪又与白兰花一起游走。我思忖,白兰花如常青树,涉世千年,传承有序,任时光流逝而芳香长存,因而成为那两位耄耋老人一生的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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