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蓓莉  

　　临睡之前，想起一个Ｕ盘还留在楼上客房。清冷的夜里，按亮台灯的刹那间，我被眼前所见惊呆了：灯光下，一束尘埃四下窜舞，它们随着若有若无的气流，附着在床柜之上，舞动在书本之间，现在，它们还恣肆地落在贸然闯入的我的头发上，我的肩膀上，我伸出的手背上，我踏出的脚面上……

　　楼上客房很久没有使用了。门窗紧闭着，厚重的窗帘拉着，只有正午的阳光才能透过屋顶玻璃照到楼梯。这些尘埃，它们究竟从哪里穿越而来？这些尘埃，它们何以喜欢这样寂寞而沉静的舞蹈？我想当然地以为楼上久无人居，自然干净无比，何来满室尘埃？  

　　楼梯也多尘埃。那是舞累了的尘埃们，在那里落脚歇息吗？我用拖把，用抹布，把楼下各室细细擦拭了几遍。门背，窗台，键盘里，书桌下，电视机后，房间的角落，卫生间的台盆，洗衣机的滤网……躲藏着无数灰尘。看到镜子里系着围裙、戴着袖套，蓬头垢面的那个人，我忽然觉得她有点像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我不是游侠，我头戴铜盔手持长矛，竟是为与尘埃战斗！

　　折腾数小时，与尘埃的斗争，终于暂告段落。我疲惫不堪席地而坐，忽又生出无限感慨。

　　看得见的尘埃，无论落在哪里，终究能够成功清除，哪怕它们从未停歇过运动。如果它们落到心里，不及时清除干净的话，人心就会变得幽暗，甚至因此而霉变。  

　　新房子正在装修，一拨又一拨的工人进进出出。墙是新砌的，玻璃窗户是新装的，水管电线，墙砖地砖，很多材料已经运到，万一有人心存恶念呢？我总是想着要修改防盗门密码。我甚至会在睡前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今天新设的密码太简单了。万一被高手破解了怎么办？”就这么提防着他人，事实却是这样：一切完好无损，我白白落得睡不安稳，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真是庸人自扰！  

　　那天泥工师傅打电话给我。我的第一反应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按照我以前装修房子的经验，工人定是临时起意需要什么东西要求置办。师傅说昨天量门槛石时有个尺寸恐怕不够准确，你最好去核实一下。我也有点急，可是上班时间又抽不出身。没想到泥工师傅爽快地说：“我看这样吧，你告诉我石材店具体地址，待会吃好午饭我顺便走过去，问问具体尺寸。”我自然感激不迭。放下电话时，才感觉脸有点发烫。

　　作为教育工作者，我总是在学生面前这么标榜自己：从教多年，早就不以分数高低来评价学生优劣了。可是，某个午自修我去巡查纪律，正撞见两个学生谈笑有声，我会习惯板起脸教训学习差的那个。

　　作为母亲，我曾多次许诺要给儿子健康、宽松的成长环境。可我总忍不住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我发现，很多家长都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家孩子的楷模和“夙敌”。  

　　作为女儿，我口口声声无限记挂父母的生活，我不能陪伴他们只是因为我忙于工作，还有自己的三口之家需要用心经营。然而每到周末，我更愿意逛街看电影，甚至无所事事，就宅在家里看书看电视。

　　人性驳杂。繁琐的生活，让我们疲于应对，内心就会生出无数破绽———老夫娶少妻，贪图美色；妙龄嫁老汉，觊觎权钱：俗世本无真爱。努力上进者，当是别有用心另有企图；宁静淡泊者，自是无德无能假装清高：人心果然叵测。问路的可能是骗局，敲门的必定是推销，陌生来电不是开发票就是推介楼盘……

　　当心灵一旦被尘埃占据，我们的眼睛，还能看到纯澈和美好吗？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世事混沌，人生在世如行于漫漫黄沙，我们都不是看破红尘的隐逸者，难免沾惹尘埃。个人的品行教养虽有高下之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审视自己的内心。心灵蒙上尘埃了，那就勤加拂拭。

　　感谢无处不在的尘埃，让我在晦暗的、摇摆不定的阴影里，窥见众生，更看清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