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娟 《朗读者》的作者本哈德·施林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除了放进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所幻想的东西,还有某些个人的经历也融在了里面,我本来以为它会因为太个人化而不足畅销。但,出乎他的预料,这个故事,自一落地,便风靡全球。 十五岁的米夏因为患腥红热被路遇的公交车售票员汉娜送回家,这是他们相识的因缘。米夏卧病三个月后上门给汉娜道谢,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出于一种对成熟异性的好奇,偷看三十六岁的汉娜换衣服而被发现,这是情节展开的导火线,他们的关系也由此变得微妙。对于汉娜,这个三十六岁的女人而言,在起初,得以维持他们关系的就是情欲,米夏那年轻的清新的懵懂的身体,带给她力量和快乐。当然,后来,除了他的身体外,她更喜欢听他阅读。但在米夏,这个涉世不深的少年,却把他们的关系理解为爱情。在日记中,他这样写道:痛苦能让爱升华,越痛苦,我越爱她。也只有爱,才能让灵魂完整。多么单纯明澈的年轻男孩的心。 书中这样记录着他为她朗读的情形:我是乘着情欲而来,可在朗读声中,情欲却渐渐退潮。这么朗读一段剧本,其中出现面目不同的角色,都要把他们表达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就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心无旁骛。只有等到洗淋浴的时候,我的情欲才又重新勃发。于是,朗读,淋浴,欢爱和并排小睡,成了我们幽会的常规节目。 这段话非常准确地描写出米夏和汉娜相识的那个夏天。在一次郊游中,他们去了一个小教堂。三十六岁的汉娜,在空荡荡的教堂里,被唱诗班孩子们的歌声感动得泪流满面。米夏第一次穿越他们浓烈的情欲,和她粗暴强势的态度,接触到汉娜柔软的灵魂,在那一刻深深爱上了汉娜。这种爱,能穿越时光,无视道德,直抵人的灵魂,且不能被救赎。由于工作出色,汉娜将被安排到办公室工作,她为了继续保守自己不识字的秘密,不告而别。这对于米夏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在一次争执中,米夏曾经说过,以前我从未跟人在一起过,我们在一起四个星期了,我离开你,完全不能活,单只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自从汉娜离开后,他的身体里,一定有什么东西,随之死去。 再次相见,是八年后。学习法律的米夏即将毕业,作为实习生的他参加了一场对纳粹的审判,却意外地发现被告席上坐着的人居然就是汉娜。原来汉娜在二战时期曾做过纳粹集中营的女看守,处死过许多无辜的人。米夏无法将“那个女人”和“这个纳粹”拼贴到一起,“那个女人”在艺术面前如此敏感,而“这个纳粹”则视生命为粪土。另一方面汉娜战犯的身份让他又耻于相认。米夏心中的煎熬随着审判的进行而日益加深,而往日关于汉娜的种种神秘行为,也使他逐渐找到了答案———汉娜是个文盲。而她宁愿承受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且被终生监禁,也不愿意坦承自己是文盲这一事实。 比之汉娜的死,我认为故事的高潮部分是中年的米夏,这个饱受苍桑、情感丰沛的男子,坐在深夜微黄的灯光下,对着录音笔为狱中的汉娜朗读的部分。 “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这是荷马的《奥德赛》里的句子。 这个内敛沉郁的中年男人的读书声,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让我一瞬间热泪滂沱。岁月和时光,在这一刻,被朗朗的读书声彻底粉碎,他,仍然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全神贯注地在为他的情人读书,带着他的爱情。虽然在这份爱情里,他曾被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被辱骂,被扇耳光,她曾经理所当然地使用他的身体,最后又一言不发地抛弃他,留下这个心碎的少年穷其一生也没有恢复爱的能力。但他,二十多年过去后,仍然还那么深地爱着她,不在乎她是不是纳粹,不在乎她在坐牢,一切都不在乎。 米夏为狱中的汉娜寄去各种录着自己朗读声音的录音带,汉娜也开始识字,并给米夏寄去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件,但他始终没有回信。故事结束处,汉娜自杀了,并要求米夏将自己全部积蓄交给一个幸存者。我们可以试着把它理解为,这是汉娜对自己的一次救赎,对自己曾犯下错误的一种忏悔。 好的艺术作品,总会让受众失语。心中情感汹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是一种巨大的浑厚的感动,激起了你所有的生命体验来迎合它。但仍然觉得不够,不够,你仍然会觉得自己的心是只太小的容器,无法承载那么盛大丰沛的情感,你需要分享,讲述,不断地分享讲述,才能获得刹那的平静。《朗读者》便是这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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