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 车子翻过四明山细岭来到山谷时,雨就大了起来。从宁波市区经过鄞江镇、章水镇时,天气还是阴的,是宁波入秋后上好的一天,阴天,微风,视野开阔,极目远去,遥远的田畴山野都徐徐入眼帘。到李家坑时,雨又小了些,淅淅沥沥的。下车,立在溪边,环望李家坑,瞬间就喜欢上这个村庄。人与村庄,如同人与人,有的一见钟情,有的一个转身,恐怕一生不再见面。我站在细雨中,看着溪对岸的翠绿高耸又灵秀的山,看着雨帘中的山峦,看着粉墙或烟色墙与歇山顶的黑瓦房子,看着邻溪而蜿蜒绵长的村子,看着一条深幽的雨巷以及雨巷中打着伞随随意意进出的行人,一下就喜欢上这个村庄,仿佛与一个心仪的丽人,千回百转后在此相遇。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庄,站在对面山顶上看烟雨中的李家坑,它仿佛一只美丽的盆景,被上苍精心侍弄,或说是大自然的造化。走进村庄,仿佛与远去的记忆重逢,好像那些远去的一切场景,只是暂且隐藏在这个静谧的山中小村,等待着再盛开出一朵雨中莲花。这是一个静谧的村庄,雨,初秋的雨夹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凉意,加深了这个村庄的安谧的氛围。它给我的美感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干净、明快、小巧,炊烟袅袅、小溪淙淙、大溪滔滔,树与舍相衬、村与山相依,满庭烟色,又满庭小花。我在这个村庄的巷口,灵魂就轻盈地走了出来,它迈着轻巧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村庄深处走去,那烟色的檐楼,檐下悬着几盏红灯笼,那一抹旧红,一个转弯就隐去了的巷子,这一切都让我仿若回到被记忆丢失了许久的家园。 小巷出现在眼前,像随意遇到的一个村人,雨,有些斜地打在老旧的墙上,赭褐色石块垒砌的墙基大约一个人高,那种不规则的石块似乎更是旧家园的记号。雨巷深处,一家农家乐似隐似显。店主人大约七十岁,坐在店门口,大女儿掌勺,二女儿跑前跑后招待客人。我点了一盘白斩鸡、一盘溪坑鱼和一份清炒丝瓜。仿佛在自己家中,一切都自由自在,饭没了叫一声,水没有了喊一声。有一声,叫出去,没有回应。可能是人来得太多了,或者说过于集中了,以至于饭没有了。二女儿不好意思地说,饭没有了,在烧,让我等等。他们是淳朴的,语言与笑容都是纯净的。饭好了,店主的妻子,一个干净的老人,打来一热碗乎乎的米饭放在我面前,说,对不起了。说的是当地的土话,土语的语气声调中弥漫着这个山野村庄的神情与气质。我被感动了。我感觉到心灵宛若落在村庄上空的雨,清凉,晶莹。 时光仿佛经年吹着的风,这个村庄被时光吹老了,好多地方出现了尘垢、裂片,这里一截墙被弄丢了,那里一撮泥土被弄走了,这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很多时候,谁也奈何不了时光。这个村庄,前几年花费了一些气力,把被时光弄蚀了的东西一一再弄了回来,比如,将一截朽墙垒上,一根歪柱扶正,一盆蔫了的花,再浇上些水,一条缺了齿的小巷,再补上一些石块或是卵石,将弄丢了的那截记忆的灯芯,再次点亮。 这个村庄是清幽而莹亮的。小巷,是温润的、惬意的、质感的,鹅卵石、一人高的褐色墙基、青砖、高而又不凌厉的马头墙,让久羁闹市的心灵的小鸟,停落在巷道里,仿佛这才是它栖息、徜徉的地方。乡愁有时需要认识回家的路,让它不要长久在外漂泊,但好多时侯,它有始无终,迈出去的腿,不知何处是归宿,它去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它已是疲惫不堪,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这个灵秀的村庄转着,到处都是乡愁的印记,到处都是生命的气息。偶尔在雨巷中遇到一个人,停下,问候,仿佛那个曾经在村口目送过自己的人。站在巷道中,一条巷子仿佛已是尽头,走过去,另一条巷子就在迎接。有时,转过一个墙角,一棵杏树、一簇翠绿的草、一只瓜棚架,架子还开着黄色小碎花的丝瓜藤蔓,袅袅地垂了下来,这些景致圆润地出现在眼前,有时看见满庭花院,有时,在一个小巷口的隐幽处,看见一张石质圆桌子与四把石凳。雨,将石桌洗得清亮。一张圆桌,四把凳子,这是生活中最轻松、惬意的场景,它是生活化的。 树、草茎、马头墙、红灯笼、溪、蜿蜒远去的小道,它们一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我在路口凝望很久。没有什么比这更美的景致。一棵千年榧子树斜在路口,一盏红灯笼静静地悬在那里,它们无言无声,弥漫着禅意。 雨,止了。风,习习而来。坐在村庄的最高处,白云在远天浮动,目光轻轻地跃上烟色瓦楞,只见对面山峰间,山岚氤氲,时而在山巅,时而在山腰,轻盈,灵动,自由,舒展。 离开村庄很远时,回头张望着村庄,山岚氤氲着山、村庄、村庄上空的几棵树。 我仿若在山间,在岚间。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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