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鲁璐 

　　十年前，我去小学实习，带了三年级的一个班。我作为实习生，懵懵懂懂地教了一段时间的课文后，组织单元考试，考完一批改，平均分从之前的九十分降到了八十分，差距明显。我心情十分失落。 

　　彼时，不论大考小考，考试卷子批改讲评完后，都要学生带回家去订正好错误，让家长签字，次日交回。此举旨在让家长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并督促学生订正完成。学生小宝这次考了８７分。第二日交回的试卷上，家长的签名，一看便知是小宝自己描上去的。我十分生气，并将代签这事儿定性为弄虚作假、欺骗家长老师的不诚实行为。 

　　小宝在我严厉的批评声中，哭了，泣不成声地说老师我错了。我心知小宝本性老实，便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宝抽抽噎噎地解释，原来他爸爸文化不高，死认分数，只要分数低于９０分就要揍他，而这次的分数低于９０分，他爸爸一定打得狠，他不敢给爸爸看试卷，就是怕挨棍子。我听完，异常吃惊，但我知道小宝说的是实话，他父母确实对分数偏执得离奇又难以沟通。可小宝这次没考上９０分，究其根本，也是因初出茅庐的我教学不精的缘故。我沉默了一会儿，大笔一挥，把小宝的８７分改成了９０分。小宝吃惊地看着我，我解释道：这次，我借你３分，下次你考得高些，再还我吧！小宝破涕为笑。 

　　可能像我这样随心所欲的人，是真的不适合做老师，所以毕业没多久，我就脱离了教师队伍另谋生路。但这件事，让我印象十分深刻，我隐约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不妥，内心不安。直到有次读书，读到《民国年间那人这事》。书中记录，北大教授谢邦敏在南开中学就读时，偏科严重，毕业考试物理试卷，交了白卷，但他在卷子上即兴作词：“晓号悠扬枕上闻，余魂迷入考场门。平时放荡几折齿，几度迷茫欲断魂。题未算，意已昏，下周再把电磁温。今朝纵是交白卷，柳耆原非理组人。”判卷老师面对谢邦敏的白卷，并没有理所当然地给个零分，而是认为物理虽然交了白卷，但不能否认其文学才华，遂评语：“卷虽白卷，词却好词，人各有志，给分六十。”

　　“人各有志，给分六十”的阅卷标准，真是叹为观止。诚然，分数是死板的，而人是变通的。当年给谢邦敏评卷的老师是以教学水平一流、教学态度严谨著称的魏荣爵教授。魏老师显然具有异常开放的胸襟，能看到分数的背后，体悟教学的精髓，已臻难能可贵的境界。

　　前人如斯，于是，我也就释然了。如今的小宝，应该已是高大少年了。如果小宝想起这桩不太妥当的小学往事，质问起毫无从师经验的我来，我大概也能理直气壮毫不自责地回答：“为免你挨打，加上三分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