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蓓莉 

　　九月的第一天，女生旦迟迟未来。 

　　我找到她时，她正背着书包在两栋教学楼间徘徊。我叫住她。小女孩怯怯地站着，轻轻地说：“老师，我迷路了。”我差点笑出声来。 

　　我很快恍然。６月底，他们在毕业生离开的五号楼办理新生报到注册；开学后，他们的教室在二号楼。“校园这么大，这么漂亮，我就迷路了。”旦仰着脸看我，认真地说，她的眼神有点迷离。 

　　这是我听过的最有诗意的迟到理由。 

　　学生常有迟到，原因一向五花八门——— 

　　起晚了，闹钟坏了，公交车晚点，自行车掉链子，身体不舒服。这些理由比较老套，好在用来得心应手。 

　　作业写到深夜，严重影响睡眠。不仅能为自己迟到开脱，还能旁敲侧击提醒老师们———作业太多啦！毕业班学生喜用。 

　　爸爸加班回家太晚了，不忍心叫醒他想让他多睡一会，爸爸睡醒再送我上学就迟到了。这个学生打亲情牌。

　　父母不和，冷战数日，夜不能寐，无心读书。孩子上学迟到已不再是个体原因。 

　　刚刚毕业的学生雨，曾经让我一度无比生气。每周三次语文早读课，雨都迟到。这个班级我才接手，学生的情况并不了解。我的印象里，雨是一个沉默的女生，学习不好，属于最容易受忽略的那种学生。我记住她是因为她的频频迟到。询问原因，雨一律不答。我告诫她要遵守纪律，她也不置可否。雨在班上没有朋友，做什么事都是独自行动，脸色从来平静而淡漠。向班主任老师打听，得知雨的家离学校很近，步行不过十分钟，这令我生气。再后来，迟到的雨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我装着没看见，她就静静地等我回心转意让她进门。她竟然比我淡定！ 

　　后来，我才知道雨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曾经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现在雨的妈妈体弱多病，每天早上她都要照顾好妈妈才能上学。我有些自责，小小年纪多么沉重的担当！同龄人有父母怀抱可依，有师长教诲可听，有同伴笑言暖语可亲，雨的沉默，她紧闭的心扉，像是对周遭世界的敌意，对生活的无声抗拒。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雨依旧迟到。看到她背着书包的落寞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我有些心疼。 

　　某天早晨，小男生赟的妈妈发来信息，说家里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赟会迟到一些时间。上午九点过后，我从二楼看到赟一路小跑进了校门。我便在楼梯口等他。他正低着头往上冲，通红的小脸蛋满是汗津津的笑意，看到我，猝然停住步子，似乎早已准备好了的道歉脱口而出：“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他假装很诚恳很自责，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笑快要从眉眼处溢出来。他开心极了！ 

　　“什么好事可以让我一起分享吗？”我话音才落，他就挥舞着手臂，踮起脚努力靠近我：“花花生了！生了三只！两只公的，一只母的！花花是我养的一只狗！”他兴奋得语无伦次，眼睛发亮，“妈妈说，生小宝宝不是每个人都能亲眼看到的！小狗生出来眼睛都闭着！花花真乖！我妈妈也很辛苦的！”他喋喋不休地描述，完全无视我的惊讶。 

　　我突然佩服赟的妈妈。慈孝，感恩，我们日夜灌输的礼仪常规，赟的妈妈用了一次行之有效的现场实践体验。我让赟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在作文课上声情并茂地朗读，暖暖的文字感动了好多学生，甚至有小女生红了双眼。 

　　孩子有颗机智的心，他们很快知道，原来迟到真不是问题，怎么为迟到寻找美好的理由才是问题。 

　　我在键盘上敲打这些文字，儿子经过书房瞥了一眼，很不屑地说：“迟到还需要理由？如果有足够睿智的父母起个未卜先知的好名字，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迟到了。你看我的同学，许姗姗，陈允迟，够霸气吧？放进你的班里，你敢不许人家迟到？” 

　　师生一场，我们短暂地相遇，漫长地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