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超

　　办公室有同事六七名，都是青葱岁月的姑娘小伙，不但爱时尚，而且玩古典。每天午休时间，总喜欢聚在一起喝“功夫茶”。  

　　泡茶是喝茶人最爱的事，白鹤沐浴、观音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等几个招式之后，再将各个杯中的茶水分别浇向茶盘上憨态可掬的迷糊小僧、姿态优美的吉祥蚌，还有圆润可爱的小脚丫等“茶宠”身上，一阵热雾过后，氤氲的茶气让这些“茶宠”都变了颜色。 

　　上茶了！忙累之余，轻轻抿上一口好茶，论茶味、谈世情、聊古今，好不酣畅淋漓，就像经历一次心理治疗，让人变得轻松、剔透起来。  

　　喝多了，这一大家子都成了老茶客，懂些喝茶的门道了。天气一转冷，绿茶早已换成普洱。理由很简单：夏品龙井，冬喝普洱。  

　　喝茶，很多时候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生活态度。 

　　早年，茶与乡间，不可或缺，正所谓“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虽然那时日子过得清苦，但客人一到，再忙也得挤出时间陪客人喝茶。高门大户家境殷实的人家还是讲些排场的，厅堂正中，迎门是八仙桌子伴案几。墙上悬挂中堂字画，桌几上陈列各色物件，其中一套像模像样的茶具必不可少。茶具为江西细瓷，桌案为灰褐色大漆。客人来了，先敬烟后沏茶。“从来茶倒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因为茶倒七分满，才不会水溢烫手，为人处事也是如此。做人不要做绝，说话不要说尽。要懂得为自己、为别人留有余地。  

　　不过，一个村落，七邻八舍毕竟还是富少穷多，清苦人家就没有这般排场了。  

　　乡村里的茶跟酒一样会让人上瘾。盛夏之夜，人们喜欢坐在明堂里乘凉喝茶，聊年成，聊光阴，日子虽淡，滋味却浓。颇有古风的李七爷拄着拐杖，慢悠悠从里屋拿出一罐茶叶，一脸神秘地说：“让你们尝尝我侄女送来的野山茶。”坐一旁的张四爷不甘示弱：“别看我这壶茶清汤寡水的，那可是正宗的西湖龙井呢。”而裤腿沾满泥星的李大伯只顾喝闷茶，因为他喝的是酱油汤一样的陈年老茶。喝茶时间，女人是很少上场的，她们在厨房里还没安顿好锅碗瓢盆，就有邻居冲着弄堂口叫着名字，声音忽高忽低，女人于是出去，聊女人们自己的事去。  

　　酒徒、烟鬼、茶仙，村里人习惯把有这嗜好的人戏称为“三面红旗”。  

　　酒徒、烟鬼在清贫年代是不受待见的，但茶仙另当别论。当年村里有一位茶仙，名叫陆行天，是上海来的知青。平时不沾酒烟，却极爱喝茶，每天早上生火烧饭煮茶，一把茶壶架在炉灶上，弄得屋里满是浓烟。水一开，他就迅速挈出滚烫的茶壶，然后将浓得发黑的茶汤轻轻倒入茶盅，啜饮一口，翻几页书，一抹惬意从他布满沧桑的额头荡漾开来，缕缕清香中，日子的艰辛与困苦就在慢时光中烟消云散。碰到农闲的日子，这一壶茶有可能要喝上个把小时。村里有人说他迂腐，揶揄他都当了农民了还一套一套穷讲究，他挤挤白眼跟人解释，说祖上是上海的大户人家，家里有各种茶具，现今家道中落，但饮茶的礼数还得讲究。他留给村里人不少有意思的话，最经典的一句是：“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果然，他在农村苦一阵后，回城，再后来出国进修当了教授。 

　　前些年家里装修，我特意辟出一间做茶室，格调别致复古，给人暖意。只是一直没有亲手泡过“功夫茶”。一日，清闲无事，坐卧随心，准备好茶海、茶杯、茶滤、茶夹、茶托、茶巾……却不知如何下手，思前想后只能把茶叶放进壶里，倒一点水，把茶叶清洗一下，然后再倒满一壶水，盖上壶盖，将茶倒进杯里，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除了有点苦涩，并未闻到香气。向同事问起，同事笑说，喝茶最忌讳心急，要慢慢喝、细细品，才能得其道，会其神，取其精。

　　有人说：“赴宴饮酒乃小福气，邀友临窗品茶才是真福分。”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跟朋友一起去登山，顺道拜会山寺里的一位老僧。寺院在半山腰，进得寺门，往左拐，有一通幽曲径，绕水榭、过石桥、拾级登数十步，来至一幢造型古朴、轩敞明亮的楼阁。进得室内，但见玲珑门窗，古色古香，纤尘不染，好一个别致清幽的品茶福地！老僧说，寺旁有一泉，泉水清冽，沏茶饮之，明目醒脑。说话间，老僧已用古朴的朱砂杯将茶沏好，送至茶几之上。我等捧于手中，顿觉香郁之气扑鼻，浅尝，甘醇鲜爽从舌尖弥漫全身，不觉悠然神远，如同身在山林。难怪周作人曰：“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我想，喝茶，很多时候喝的是一种心境；品茶，很多时候品的是一种情调。人一走，茶就凉，这是自然规律；人没走，茶就凉，这是世态炎凉。举一盏清茶，让幽香冲去浮尘，用一颗静心，学会简单生活。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