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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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0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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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我三次流泪

  ◎陈菊飞

  

  父亲为我流过三次泪,至今难以忘怀。 

  第一次是在我六岁、姐姐七岁那年的秋天。父亲的一颗牙齿坏了要就医,刚巧村里有一辆拖拉机要到宁波去,因为母亲终年打短工不在家,于是他把我们姐妹两个托付给邻村的一个学生,大清早就坐在拖拉机高高的草垛上走了,一走就是三天。我们自作聪明抄小路到邻村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既不认识那个学生,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于是又往回走。到家的时候邻居告诉我们,那学生扑一个空回去了,这下子我们傻了眼。到了中午,肚子开始咕咕叫,姐姐说我们做饭吧?学着父亲在家时的样子,姐姐淘米下锅生火,我拉风箱。因为不知道饭熟了没有,所以一个劲地烧,第一餐饭理所当然地糊了,不过我们二话没说将就着吃了,总比饿肚子强。到了该烧晚饭的时候学乖了,跑到大樟树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姐姐家里求助,她倒是挺好,饭烧到差不多的时候及时过来帮我们看,终于不用吃焦糊饭了。一连三天用什么下饭现已记不清,只知孤独、寂寞、害怕、委屈时刻萦绕心头,一到夜晚更甚。所以三天后父亲迈进家门的同时我就放声大哭,昏天黑地怎么都止不住。不知哭了多久,姐姐用胳膊肘碰碰我,小心地示意我别哭了,顺着她的眼神,我看到父亲坐在床边,用手托着头,正悄悄流泪!我一下子怔住了,停止号啕,轻轻走过去,伸出小手替他擦泪。 

  第二次是在我八岁那年的八月。晚饭后本就是疯玩的时光,家里又准备着让我九月去上学,自然要演绎最后的“疯狂”。一群小家伙跑向村后的小山坡,我紧紧跟在后面,却不料在斜坡上滑了一跤,右手臂顿时肿得如大腿粗。母亲以为脱臼了,让村里的土郎中又拉又捏又提还不见好,于是判断是骨折了,连夜打电话让在外地参加教师暑期学习的父亲赶回来。那时没有车,父亲走了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带我到邻村去治疗。那不是正规的大医院,但据说是祖传的,不拍片,全凭用手拿捏的感觉,农村里的人,跌打损伤都在那里看。父亲抱着我坐在他腿上,那个子高大的医生,一把抓起我被土郎中拉扯得更肿大的手臂转、捏、拍、打,我撕心裂肺痛哭,又踢又蹬。治疗的过程足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哭累踢累了,回过头想换另一招求父亲放了我,好快快逃开。回头的刹那,看见了父亲满眼满脸的泪水!我又一次怔住了,放低了哭声,不再拼命挣扎。手臂上了石膏,用纱布挂在脖颈上。过了几天,父亲听人说,那骨伤科的技术并不十分可靠,只怕我那手要留下残疾。父亲急坏了,带着我到正规的奉化人民医院看,拍了片,医生说果然接歪了,如果要好的话,必须重新接骨头。我一听就哭,父亲却二话没说又将我紧紧抱住控制牢。这次我不再死命挣扎,一是知道挣扎无用,二是不想再看到父亲流泪。伤筋动骨一百天,每隔两天要换药,每次换药后父亲都给我买一个油煎大饼,求医路上的美味与温馨延续至今。我的手后来没有任何后遗症。 

  第三次是在我出嫁的第二天,我没有亲见,是母亲转述给我听的,但我想象得出父亲泪流满面的样子。那一年的春天,院子里那棵重瓣的桃花开得格外艳丽,红红白白,惹得过路的村民都停下脚步来看。大红的对联贴起来,成串的鞭炮响起来,久未碰面的亲朋好友聚拢来。我只觉得恐慌与忙碌,试妆,穿婚纱,和伴娘想着各种要应付的细节。母亲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声大嗓开开心心,父亲在家里扮演的永远是配角,那几天依旧跟平时一样不太说话,所以处于忙乱紧张中的我越发顾不上和父亲说说话。迎亲的车子来了,我在祝福声中,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告别父母亲友,走向期盼着的令人紧张欣喜的新生活。老家的风俗,姑娘出嫁是要哭嫁的,但母亲怕我弄花了脸上的妆容,所以她不哭,父亲则是满眼的温暖与满脸的怜惜。我再回娘家已经是一星期以后,母亲边烧菜边告诉我,父亲在我出嫁后的第二天,不知道听哪位前来串门的邻居随口说了一句“哎呀呀那么个大姑娘被人家娶走了,想想真有点舍不得”,居然拿了条毛巾就在邻居诧异的目光里一屁股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埋头号啕得像个孩子!母亲絮絮叨叨说着的时候我正坐在床边,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爬了一脸,又怕被看见,顺手扯了边上的帐子一角擦干了。我体会得到父亲内心强烈的不舍与担心,因为这以后父亲经常打电话问我切菜是不是又切了手指头、做饭是不是被火烫了,有一次甚至买好菜从奉化赶来宁波看我们……他说我从小不惯做家务,性子又急,可千万要耐心一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生活是急不得的。 

  父亲个子瘦小但宽厚爽气,从没听到他有与人红脸争执的时候,琴棋书画亦无师自通。那时我们一家子租房住在外地,邻居专爱欺负弱小,但父亲在疙疙瘩瘩之后仍能主动招呼,使得邻居再不好意思为难我们;老家亲友前来住宿吃饭,父亲总是倾其所有;母亲好强性子急,贫贱夫妻百事哀,父亲英雄气短颇有气受,却尽力委曲求全以求和睦;闲时常拉二胡解闷,自制的三弦也弹得颇成曲调,常替农家老人画像换回一担柴。让父亲自豪的是,我们都继承了他画画的天赋,只是教我下棋却总受挫折,因为面对姐姐的凌厉攻势,我只工于防守而很少主动出击,每每错失良机以至落败,又总觉得愧对父亲而落泪。但每次父亲都抚着我的头格外怜惜的样子。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我更多承袭了父亲的温和宽厚善良因而更得他的疼爱?

  此文断续写了将近一年,每次都因热泪奔涌而停笔,又写,又停,如是无数次。我只能用如此平白的文字记录父亲对我的点点滴滴,因为稍一用情,就无法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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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