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娟 

　　不知道是他本来就非常健谈，还是许久没有人听他讲话，在饭桌上，他跟我讲了好多话，虽然在此之前，我们还素不相识。

　　故事的缘起是：我参加了一个企业征文，并受邀去参加他们的周年庆典和晚宴，时间定在周一的下午３点到晚上８点。我犹豫了好长时间要不要参加，因为参加的话，意味着我要请假，要开车穿过整个宁波市区。开车去陌生地方对于我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我怕在路口错过方向，也很怕到陌生地方去抢车位停车。但我还是去了，我想这会是一次不错的经历。

　　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签到已经结束。我被引导到７号桌，说这桌全是参加征文活动的作者。我就坐在他的右手边。开始的时候，是领导讲话，然后表彰优秀员工。我一会儿点开ＱＱ聊天，一会儿打开微信刷个屏。我感觉自己有点儿烦躁，好不容易耗到吃晚饭，我想终于可以好好享受一番美味了。可我很快意识到，我遇到了一位特别热情且聒噪的老人。他的声音完全盖过了美味，我不得不停下来听他讲话。仔细观察他，他大概有７０多岁，讲一口灵桥牌普通话。他告诉大家，他已经退休十几年了，已经学会了用电脑，发邮件，网上购物，还参加各种活动，比如今天的征文活动。他还一个劲叫大家多吃一点，别客气，就好像他才是请吃饭的主人。他请服务员打开了桌上的红酒，自己先斟满，然后让我也倒满。当得知我要开车回家不能喝酒时，他有点儿不满意，说现在的车子实在太多，交通事故也特别多。说起他的儿子女儿，说每个人有辆车，经常开着车到处去旅游，不乘高铁不坐大巴，还给国家添堵。他说他也喜欢旅游，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他一个人到野外爬山探险，从来不会迷路。还说车有什么好，要花好多钱去养它！

　　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老人有点儿固执，也有点儿傻气。现在的人，都不太爱敞开心扉谈论一件事情，尤其是当面批评和否定，以免招惹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每上一个菜，他都拼命夸赞菜烧得好，现在生活水平很高。服务员要把吃得差不多的鱼换掉时，每次都要被他制止，说不要拿走，他还要吃。我轻声告诉他，服务员不是拿走，是要换小一点儿的盘子，这样才能摆放下新上的菜。他张开嘴，让我看他的牙，他只剩下几颗大牙，说只能吃些软烂的菜。他说他不去装假牙，他喜欢顺其自然，装假牙的话，要把他剩下的牙全拔掉，拔牙有损健康，他要爱惜他的身体。他还说，现在的社会好多怪现象，他小时候家里的桂圆干和荔枝干，一到梅雨季节很快就发霉了，然后一层糖一层桂圆肉地存放着，要尽快吃完。现在倒好了啦：桂圆干和荔枝干放个三年也不会坏掉！他说现在的人实在是太聪明，可是也会被聪明害死，这样对待吃到嘴里的食物，实在是太坏了，以损害健康的方式挣钱，害人害己。一个晚上，我听他批评这个批评那个，满腹牢骚。又说他小时候没机会读书，不过后来靠自学，学会了好多唐诗宋词，掌握了许多文学、历史、地理、外语知识。他说，他现在是知识分子，而且要活到老学到老。 

　　餐桌上，我不得不错过精彩的美食，一直用心听他讲话。我保持一个倾听者的姿态，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是因为我可怜一个无人喝彩的自话自说的孤单老人，而是满心敬重一位对生活保持如此热情的人。他，就像长在路旁一棵不起眼的树，要一直生长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