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 

　　今年自５月以来，母亲一直在医院进进出出，整个人瘦了一圈，可病情却不依不饶，有增无减。无奈，只好折腾到上海。 

　　按约定的时间，我开车载着父亲母亲来到了上海。安排好了一切，说了一番嘱咐的话，下午４点我准备返回，明天一早还得上班。父母坚持要送我下楼，我笑纳了。到了住院部门口的小花坛旁，我挥手示意他们留步，他们听话地止步了。我绕过半个花坛，向地下车库走去。 

　　一阵风刮过，我一甩头，不经意间看见了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又让我揪心得不能再揪心的陌生身影。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如两棵一长一短的凋零着叶片的竹子相偎并立着，在风中颤颤巍巍；那一宽一窄的身影，如两条一粗一细的无力的秋藤正相互搀扶着，在风中飘飘摇摇。秋风正随意地拨弄着他们的头发，曾经浓密油亮的黑发此时却稀疏而花白得让人心酸；秋风正随性地拉动他们宽大而单薄的衣袖，曾经健壮青春的身体此时却干瘪枯瘦得让人心痛；秋风正肆意地撕扯母亲旗帜般后扬的裤管，更衬得她的双腿细瘦无力，让我不忍再看。三十米开外的他们显得是那样消瘦、矮小，他们伛偻着不再舒展的身子，使劲伸长着不再光洁的脖子，睁大着不再明亮的双眼，努力朝我离去的方向幽幽深深地望着。他们脸上写满了担忧、不舍、无助和无奈。虽然来之前，他们一再拍胸脯表示一切都不在话下，一切都没问题，可是所有的保证，在我转身的刹那全部崩塌。我的离去让他们产生了莫大的恐惧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饮食起居，未知的问题，未知的病情，未知的困难……他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找谁商量，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不知道如何去决断……这所有的一切像突然袭击的龙卷风，瞬间包裹了他们，无助的感觉如同洪水猛兽，铺天盖地、不留一丝空隙地涌来，不可抵挡地把先前的自信全部吞噬。此刻的他们是沙漠中两棵无依靠的老树，悲切地对望着；此刻的他们是旷野中两座无花草的荒园，无助地相依着；此刻的他们是森林中两头无方向的老鹿，幽幽地叹息着。 

　　他们恰如孩提时候的我，而我一如年轻时的他们。角色不知何时已悄悄转变，曾经高大如山、坚如磐石的双亲，不知何时已变得如此弱不禁风。此刻的他们对我有着满满的依赖、满满的信任，我是他们最牢靠、最坚韧、能阻挡任何风雨的遮蔽。我的离去，如同抽了他们的顶梁柱，断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们能不惶恐无主、惊慌失措吗？他们除了瑟瑟地站立，前倾着身子，巴巴地张望，还能干什么呢？ 

　　我那年过七十的父母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秋风中保持着张望的姿势，就这样微微前倾着单薄如纸的身体，痴痴地张望着…… 

　　我赶紧端正身子，快步朝地下室走去。我无法面对有千万种不舍的两双眼睛，无法面对瞬间感觉如此陌生的身影。我的眼眶迅速湿润，我的内心无比伤感。我赶紧走向车子，打开车门，发动车子。我担心自己再回头，就走不了，也不忍心走。在汽车发动机低沉的吼叫声中，我甩了甩头，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后悔不可抵挡地接踵而来，后悔前些日子对母亲的抱怨：抱怨母亲的唠叨，抱怨母亲的怪思维，抱怨母亲的臭脾气……却从未想过，满身病痛的她有多难过，有多受罪，又是如何数过这一百八十个煎熬的日日夜夜…… 

　　父母的这个姿势，突然让我真正明白了“养儿方知父母恩”的含义。我也为人父母了，怎么就不能像母亲儿时照顾我那样照顾母亲，怎么就不晓得体贴母亲、关心母亲，站在母亲的角度去想、去做？“子欲孝，亲还在”，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双亲还健在，我可以聆听他们反复地念叨我浪费，可以聆听他们不断叮嘱我要吃早饭；可以享受他们看我狼吞虎咽时的满足笑容，可以享受他们任我随意八卦时的慈爱眼神；可以拥有他们在我困难时倾囊而出的深切关怀，可以拥有他们在我烦忧时的诚挚真情……周末我应该去上海陪伴母亲，等母亲出院，我应该多抽出时间陪陪母亲，陪母亲说说话，为母亲烧烧饭、洗洗衣服、擦擦地板……母亲，对不起，这段日子，您受苦了！等您回来，我一定好好补偿您，好好孝敬您！让您的身心都不再疼痛难忍，不再担惊受怕，让您安心平和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有孩子陪伴的日子。 

　　但愿跟我一样可以行孝的子女们，每天都能抽出一段与父母相处的时间，为父母做一件小小的家务，让父母做一次小小的差遣……我们定能看到父母满足舒适的神情、惬意坦然的笑容，我们定能走进最温暖、最温馨的芬芳生活，铺展最宁静、最温情的甜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