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华

　　一个月前，王婶进了服装厂，和她一起做清洁工的，还有位刘婶。

　　王婶大大咧咧的，时不时跟相熟的女工拉拉家常，开开玩笑。刘婶却相反，她是外地的，人生地不熟，成天只顾埋头扫地干活。歇息时，王婶也和她唠唠嗑，当然，通常是王婶说上八九句，刘婶才说上一两句。

　　乍看上去，刘婶好像比王婶大了七八岁，可一问，王婶立马改了称呼，喊刘婶为妹子了。王婶暗暗吐舌头，妈呀，比自己小了整整三岁！瞅她那样，白头发比黑头发还多，背都有点佝偻了，真看不出来。

　　厂里办的食堂，老是那几个菜。一天，家里有好菜，王婶带了点，就夹上一大筷摁在刘婶饭里，说，吃吧，我家闺女做的。刘婶谦让着，眼里竟闪着泪光，说，你闺女，真能干。王婶说，能干说不上，大学毕业后在教书呢，倒是挺粘我的。刘婶背转身，双肩微微抽动起来。王婶愣了，站起身来又夹了筷菜，说，多着呢，你这身子骨弱，要加强营养。

　　头一回领了工资，王婶挺开心，发的工钱，比别的厂只高不低。再一看单子上刘婶的工钱，王婶懵了，竟比她多出五百！

　　找他去，这没良心的！走在过道里，王婶心头这气儿咋也顺不过来。王强是王婶的内侄，小时候他家苦，王婶还时不时接济过他。在王强面前，她才不管他老板做得有多大呢。

　　王婶一进办公室就扯开嗓子大声说，大侄子，噢不，大老板，你太不上路啦。

　　王强赶忙给她泡了杯茶，说，哎哟，姑妈，有啥话，尽管说，您老就别损我啦。

　　王婶白了王强一眼，说，我跟刘婶干一样的活，刘婶手脚还没我利索，眼睛也不好使，经常绊桌踢凳的闹笑话。再说了，她一个外地人，没着没落的，你也太偏心了吧？

　　王强笑眯眯地听着，也不吱声。王婶越想越气，八成哪，就是刘婶有个闺女或者侄女啥的，跟王强好上了，要不，咋会这样？

　　王婶最后把话吐到桌面上，说，老板爱用外地的，咱也没话说，不干了。

　　王强见她生气，也不着急，点根烟，居然讲起了故事。

　　那是在五年前，有位女大学生患了癌症。临终前，她要求捐出自己的器官。

　　她爹娘来自农村，死活也不答应。后来，女孩还是说通爹娘，把器官捐了，治愈了三个病人。女孩家生活很苦，为了给女孩治病借了十几万块钱的债。很多好心人捐款，都被他们拒绝了。他们说，女儿是无偿捐献，收了钱，那跟卖有啥区别？

　　王婶揩了揩眼角，说，好人呀。

　　王强继续说，办理完女孩的后事，俩人去了外地打工。女孩爹找了家五金厂，女孩娘本来是服装厂的车工，可是因为哭坏了眼睛，干不了那活，只好找了个工资低的工作。

　　王婶叹了声，转而一瞪眼，说，扯这么远干嘛？差点被你绕进去，说我的事儿。

　　王强递过一张发黄的报纸，王婶摊开一看，眼泪顿时哗哗流出来了———报纸上登的，就是那个故事，而配图上那人，正是刘婶！

　　婶子，你说，咱都是苦过来的，要遇见这种好人，该不该帮帮？

　　王婶明白了，一个劲点头，说，阿强，你做得对。

　　王强说，她从没提起过这事儿。其实有很多人知道这个秘密，却从不点破，生怕她知道了不肯多拿。

　　王婶连连叹息。

　　一连几天，王婶都烧了菜带来。吃着这些菜，刘婶眼神不定，像是有点不安。有时候见刘婶那边忙，王婶就会赶过去相帮，可回过头来，刘婶又跑到王婶那边帮着干。王婶摇头，唉，这妹子，总不肯欠人家什么。

　　半个月后，刘婶要回家了。刘婶告诉她，家里欠的钱还清了，这次回去就不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强带着厂里很多人赶来送刘婶。王婶也带着一大包东西过来。她头一次见到刘婶的丈夫，也黑瘦黑瘦的，眼睛却很有神。刘婶拉着王婶的手，眼睛红了，说，谢谢大家，你们真是好心人呀。

　　临上车时，刘婶交给王强一个信封。

　　王强打开一看，是一沓钱，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老板，这是五年来您多发的，您的心意我领了，可要是收了，孩子在那边会怪我的……　

　　插图 严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