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金位 老子说:“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老子的意思是,在认识上仅凭看到的听到的是靠不住的,因为这样做无法深入事物的内部,不能认识事物的全部,而且还会扰乱人的心。认识事物要在内省上下功夫,这样才能领悟“道”,知晓天下万物的变化发展规律。 清代文士袁枚则如此放言:“古之应、刘、鲍、谢、李、杜、韩、苏,皆有官职,非村野之人。盖士君子读破万卷,又必须登庙堂,览山川,结交海内名流,然后气局见解,自然阔大;良友琢磨,自然精进。否则,鸟啼虫吟,沾沾自喜,虽有佳处,而边幅固已狭矣。人有乡党自好之士,诗亦有乡党自好之诗。桓宽《盐铁论》曰:‘鄙儒不如都士。’信矣。”袁枚这番谠言暗合了陕西韩城文庙尊经阁内的一幅楹联:读五车书博古通今真学问,行万里路经天纬地大文章。 老子与袁枚是历史上不同层面的作家,两人观点恰好相反。我不想刻画无盐、唐突西施,只是想能否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 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同样,世上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对于作家,从极端意义上讲,可以分为两种类型。 第一种是以经验见长的作家。这类作家曾经有过跨地域、跨种族、跨文化的经历,他们在比较中了解对象、辨析得失、积累生活、壮大自己,然后挥笔疾书。文革结束后,中国诞生了大量的知青作家,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以经验见长的作家。他们中的一些人的创作缺乏可持续性,昙花一现之后就江郎才尽。以古华为例,他的作品以描写湖南风情见长,在完成了长篇小说《山川呼啸》、《芙蓉镇》以及少量的中短篇之后,就结束了创作生涯。还有许多人说,“一部《白鹿原》把陈忠实掏空了”、“陈忠实今生今世再也走不出白鹿原了”。尽管,陈忠实不以为然。 第二种是以心理见长的作家。人生经历肯定是作家的财富,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作家的心理经验。心理经验的获得并不依赖于人生的坎坷,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所经历的心理冒险也许比广泛参与社会生活的人来得更多。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意识流文学的先驱与大师普鲁斯特因患有严重哮喘,从1910年起不能出门。此后的十几年里,普鲁斯特几乎与世隔绝,他在密室里写出了《追忆似水年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福克纳在他“像邮票那样大小的故乡”度过了一生中大半岁月,一生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与120多篇短篇小说。以《瓦尔登湖》名播全球的梭罗一生十分简单,十分安静,但从他作品中散发出来的精神光芒却是精美绝伦,世上罕见。这类作家的特点是思维异常锋利,能轻而易举地直达人类的痛处,他们是钻探人性的作家,达到了伟大的高度。 我所罗列的事例是极端事例。事实上,很多作家身上同时兼备了经验与心理两大特质。比如,像司马迁、曹雪芹、鲁迅等这样的作家,不但人生履历丰富,而且思考的能力也十分强大,他们登上了经验见长与心理见长的双子峰。 不论是经验见长的作家,还是心理见长的作家,要想让读者记住他,他必须给读者提供一点“新”的东西。文学创作不以数量论英雄,多子未必多福。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使命,即完成他生命中的那份表达。当他的表达完成时,他已不是一个作家,如果他想继续写作,那也只不过是在重复自己而已。当今文坛中,许多文字垃圾就是那些寿终正寝却又不甘谢幕的码字匠炮制出来的。 现在,能静下来品读经典滋养灵魂的作家太少,以采风为名义东游西逛吃喝玩乐的作家太多。现在,信息太多了,什么网络播报、微信传递———连风中都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对作家创造力的损坏是不可逆转的。水静就明。或许,对作家来说,想写出好的作品,先安顿好自己的心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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