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骏华 《匿名》的创作历时将近两年半,是王安忆的第十三部长篇小说,今年1月出版,首印五万册。这距离她完成首部长篇小说《69届初中生》,已时隔整整30年。《匿名》长达35万字,分为上下两部。 大约三十年前,王安忆曾耳闻一位大学教授离奇失踪,即《匿名》中的原型人物。作者将现实印象镌刻在心中,通过想象、加工再现于作品中,从而创造出全新的艺术形象。《匿名》中巧用悬念,矛盾冲突处理高明,情节一波三折,增强了故事性。 小说以一场阴差阳错的绑架案肇始:一位上海老先生退休之后,由朋友的朋友推介,到民营物流公司挣些外快。孰料,某日被误识为卷款潜逃的老总吴宝宝,惨遭绑架、审问,失踪者沦为失忆者,随之被抛到几省交界的深山之中。此刻,不仅日常生活被迫中断,而且还得掌握向自然界谋取食物以求生存的本领。与此同时,他远在上海的家人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在多方搜寻无果的情况下,其妻杨莹瑛决定,申报失踪人无下落,注销户籍,冻结停发养老金。小说有两个点,第一个点的终结,是第二个点的开始。在下部中,主人公因一场意外的大火,不得不逃离林窟,重新踏入久违的城市,与哑巴、麻和尚等相遇,后被养老院收留。他照顾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并在适当时联络福利院。在接触若干人和事中,记忆的碎片开始修复。最终,他在辗转准备去见亲人时,失足坠入江中溺死了。 匿,《说文解字》释为“亡也”,《广韵》进一步解释:“藏也,微也,亡也。”《匿名》中主人公自始至终处于匿名状态,仅有代号而无姓名,小说这般描述:“他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监控画面里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路边的车子。一辈子特别具有条理的他,就这样人间蒸发,留给焦虑寻找的家人巨大的空白。”失踪,使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变得重要起来。丹麦勃兰兑斯有个形象的比喻:“只是从无边无际的一张网上剪下的一小块。”因为空缺,所以突然觉得显目。作者以近似感伤的基调,将着力点指向心灵深处。匿名者岂是主人公一人?所谓“哑巴”、“麻和尚”等,不过是人们对这些“异类”的称呼。无名氏生存的世界在悬崖底部,盘山公路将其分隔,为人们所遗忘。王安忆试图阐述存在主义的“边缘情境”:“这个世界是为所有人创造的,所谓残缺、边缘,是一种偏见。”二点是长不大的“智障”少年,小先心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鹏飞是弱视及白化病患者……强悍而原始的生命力使这些生理缺陷并不能阻碍他们与万物沟通,他们对世界的认知重新唤醒人类的自我。也许阳光并不能体现世间理想,但绝对可以代表生存与希望。王安忆在《小说课堂》中断言:“小说有机会在现实常态中表现异质人物,也就是这些异质性才使得小说所以是小说,而不是生活。”小说正是通过这些身处边缘境地的夹缝群体,呈现了一个丰富、超然、细腻的世界。 我国传统文艺极其讲求神韵、气韵,王安忆深谙这一理论,使小说的描写极其传神。如小说的下部中有段描述:“一个老头坐在板凳上,手里握一枝竹梢,吓唬麻雀,不让啄席上的谷粒。麻雀欺负老头眼花,绕着竹梢头,冷不防啄一嘴,老头就向麻雀求情:走吧,走吧,陈谷子不好吃!耳房出来一个壮大的女人,一跺脚,麻雀哄地全飞了,待女人转身进屋,又悄悄潜回来。老头再接着哄:走吧,走吧!”语言准确且优美,平缓而流畅,使三者形象跃然纸上。作家在一定程度上受西方的影响,而西洋小说孕育于中世纪的世俗化运动,带有明显的现世性特点。法国学者巴柔曾感慨:“在一种文化的形象中,空间既非持续的,亦非一致的,一个‘神话’思想提高一些地域的身价,孤立了某些地域,又使一些受贬;它使某些地域成为‘我’和一个集体选定的空间,并赋予其从属性的空间功能。”小说展现出近似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过去———现在、自然———文明、都市———田园,试图通过对自我的寻找与发现,完成精神救赎。 该书的封底有句令人深思的话:“生活中藏着隐喻,也布着陷阱。读者,你要小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匿名》或许是一部思索文明进化的先锋性作品。而这,再次证明王安忆是一位善于表现现代人精神世界的斫轮能手。 (《匿名》王安忆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1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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