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那些被我们辜负的人》 作者:陈纯 类别:文学/随笔 定价:35.00元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上市日期:2016年2月 陈纯是中山大学哲学系博士,他文笔时而犀利、时而温情,故事流淌着诗人和哲学家气质。作者用自身爱情经历结合哲学观点,深度剖析爱情的“失败”与“成功”以及生命中的那些爱和恨。文字里的一切源自生活的真实经历。 大家也可以发现,我的两个悲剧凑起来,就是一个悖论。我需要很长时间去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于是当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跟她在一起(我的两位前女友),另一个是在确定以后才和她在一起(敬姑娘)。如果我做出第一个选择,我有可能找到我的真爱,也有可能伤害别人;如果我做出第二个选择,事实有可能证明我们确实不合适,但也可能证明,我们错过了真正喜欢的人。 每当现实出了问题,我们就反省自己,这是个好习惯。不过从因果定律来说,有些事的成败,跟人没有关系,纯粹是运气问题。什么事都要找人负责任,这是现代思想里很荒谬的一部分。古希腊人的悲剧都是围绕着“命运”来写的,为什么?因为他们意识到存在着许多人力无法改变的因素,在这些因素之下,善与善都会产生冲突,这是人类悲剧的根源。现代的功利主义的所谓责任,在某个程度上是“强人所难”。某些功利主义要求人要尽可能创造最好的后果,否则人就对不那么好的后果负有责任。某些政治哲学也要求政府为管辖地域内的所有不好的事情负责。客观来说,这些都是无理取闹。好了,我说了那么多废话,其实意思无非是:人类不要那么自恋,我们压根就没那么重要! 要找人为失败的感情负责任,这件事更难。几年前我有逛豆瓣的习惯,那些催人泪下的直播帖,下面都有几个人义正词严地站出来,说:楼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后吧啦吧啦列举一堆楼主的“罪状”。平心而论,那些都是鸡蛋里挑骨头。可现代人就是这样啊,总要有人为“失败”负责任,你们没有走到最后,那你肯定也有责任。 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把没有走到最后的感情归为“失败”呢?曾经有个人追着我打听我的恋爱经历,我虽然觉得这人不长心眼,但也基本告诉了他。说完,他摆出一副审判者的模样说,从这些失败的感情里,你得出什么教训了吗?这些教训下次能帮助你找到真正的爱情吗?我说,我还真不觉得这些是“失败的感情”。我心目中的失败感情,是那些雁过不留痕、连一声叹息都没有留下的关系。我甚至可以不管大家有没有“成长”,在我看来,以有没有“成长”来看待一段感情的优劣,是一种肤浅的功利主义心态。我看重的是什么?是记忆。我说的不是这些记忆能够给我创造多大的“快乐”(那样的话我也是功利主义者了),而是看它们在我的自我叙事里,能占据什么样的地位。因此,通常在一段感情过去一年以后,我才有办法评价它。在这方面,我真的是个很“慢热”的人。 前两天我刚对一个女生说我们不合适,说来奇怪,跟她说完后,我比她还难过。我并不是很喜欢她,我难过的是,一个条件跟我这么合适的姑娘,我都没法喜欢上她。我真是注定孤独一生了。 我想起我第一次拒绝姑娘。她参加了所有我有可能出现的活动,厚着脸皮跟着我们几个去我朋友家,故意和我坐同一辆公交车再转车回家,比我追我初恋时都要辛苦多了。我记得我第二次拒绝她的情形,我们在一个小公园走,我说,你是个很好的女生,不过我真的不适合你。当时我也很难过,我想的是,这么好的女生喜欢我,我都没法喜欢上,看来我注定孤独一生了。我看到她眼眶红了,眼泪很畅通无阻地掉了下来,我连上去给她一个拥抱都做不到,因为抱了,我前面说的那番话就没有用了。 第三次拒绝她后,我觉得我已经彻底没有底气了。最后我跟她说,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们就试一试吧。结果如我所料,我的感情是培养不了的。分手的时候,她在电话那边哭得差点昏迷过去,我却在惦念着手边那篇没有看完的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有一回我们一起坐车,不知怎么就讲起了结婚这个问题,我说,我应该是不会结婚的人。她听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说话,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一段没有憧憬的感情,怎么可能走得下去?”我说:“难道你觉得我们会结婚?”我们才高二,离我们可以结婚的年龄,至少还有五六年。她说:“但你预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对我不公平。” 无独有偶,我大一的那个女友,也是在我说不打算结婚的时候跟我提出分手的。几年后,她嫁给了武汉的一个富二代。我高中的女友毕业前去法国实习,后来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华裔。我每次看到她们和丈夫、孩子的幸福照片,我就庆幸当初我没有坚持。我这样想,在很多女生看来,简直该千刀万剐。我不知道我在她们生命中意味着什么(也许是那个让她们成长的“人渣”?),但是我从来没后悔跟她们在一起过。高中女友送我的那本《中国通史》,大一女友送我的手织围巾,我到现在还保留着。 你说我没有反省过吗?我反省过很多次。要是反省可以解决问题,我们的悲剧会少很多。我的悲剧是:这些对我这么好的女人,我都不够喜欢,而我不够喜欢她们这点,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如果我们能分辨什么事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什么不可以,我们会减少很多误会。 我的另一个悲剧是:我经常要等到很久之后,才发现我真的喜欢一个人,这个时间长达一年之久。有另外这么一个故事,去年三月,因为朋友的缘故,我认识一个姓敬的姑娘。她是我朋友的前女友。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好几个月,但是前后还不到半年之久。在我的观念里,朋友分手不到半年的前女友,依然是“阿嫂”,“勾义嫂”在我看来,是有违道义的。所以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去年去北京讲学,回程的时候绕道往南京去了一趟,就是去见她。她约我去当地一家很出名的清吧,我们吃西餐,喝鸡尾酒,全程充满笑声。话题里没有涉及我的朋友,我以为她基本放下,于是觉得对朋友可以有个交代了。朋友曾经不无惋惜地说:如果她来找你,你帮我好好安慰她。我真的经常充当这种很多余的角色。 那晚风有点大,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她穿着一件露肩的白色薄纱连衣裙,我们在路口等出租车。车来得有点慢,过了一会儿,她把几根头发拨到耳后,笑着问:“陈老师,你冷吗?”我马上反应过来。当时我穿的是一件黑色休闲西装,里面还有一件打底。我说:“我不冷,而且我一直琢磨着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你披上外套,现在机会来了。”于是迅速脱下,缓缓给她披上。一会儿,她又问:“陈老师,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我挠了挠头说:“BURBERRY?这是我妹买给我的,我也不是很了解。”她笑着说:“味道很好,比他品位高多了。” 敬姑娘偶尔会发信息给我,抬头都是“陈老师”,于是我也叫她“敬老师”。几个月后,她问,能不叫我“老师”吗?疏远了。我说你不也叫我“陈老师”吗?她说你不一样,我看你的文章都学到不少东西,叫老师是应该的。我说那你的好朋友叫你什么?她说,她们都喊我“敬敬”,我笑道,好,我以后也这么喊。 敬姑娘本来在上海一家外企上班,后来辗转去了南京,跟着一个老板创业,我在南京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搞各种手续。正式落户以后,她到广州找过我一次。 她公司有一笔生意在从化需要跟进,她在那边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几天,找了一个傍晚溜出来找我吃饭,我们约在上下九步行街见面。我带她去吃一心鸡,后面又领着她,往老城区那边走,我们走到恩宁路那里,我对她说了我去年平安夜和施璐雅的故事,她笑着说:“真浪漫,平安夜我第一次在上海见到那混蛋,他当晚就骗了我。”这话翻译成直白的话就是:你真屌丝,平安夜人家在啪啪啪,你在拍照片讨好一个不是女神的傻妞。我想到这个翻译的时候,当场就笑了。她问你笑什么,我一边笑一边摇头。 我们走过荔湾湖公园的时候,她和我讲她家狗狗的故事,那只狗总是吃自己拉出来的粪便,有时还会把粪便当作美味的食物推到她面前,想和她分享。我说:“这个晚上就这样被你毁了。”她说:“那换个话题。”于是我和她说了上个星期苜蓿来找我的事。她说:“陈老师,那姑娘是喜欢你的呀。”我说:“不可能,我和她只是很好的朋友。”她笑着说:“男女之间哪里有纯友谊?”我适时地问:“那我和你算是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我和你前男友睡过一张床,所以我和你现在是情敌?”她局促地辩解,不过辩解得不成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局促的样子。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当然是开玩笑,我也没觉得她会喜欢我,在她面前,我连心态也是小心翼翼的。 随着“半年”渐渐远去,我们的关系也愈益自然。八月的时候,她有一次重感冒进医院,一个人打吊针。我半心疼半开玩笑地说:敬敬,你怎么这么苦逼呢?那些追你的男人哪里去了?这就是表现的时候啊。她说:是有男人说要来,不过我现在不想见到他们。我说:你不要这么倔强,女强人也是需要男人的怀抱的。她停了很久,终于给我发了一句:我希望是你的怀抱。我收到这个信息有点惊讶,我并没有把她看作和那些经常找我倾诉的姑娘有什么不同。我回道:我以为你讨厌被男人乘虚而入。她说:我不介意被你抱,你是我喜欢的人。 我要承认的是,即使是现在我回忆这件事的时候,我也不能肯定那句话的意思是它字面说的那样,何况它字面有好几个意思。敬姑娘病好了以后,偶尔会发信息问我:陈老师,你毕业后有可能来南京发展吗?我说:也不是不可能,南京的高校不少,气氛我也喜欢。她笑笑说:那就好。我说:看你这种身体状况,我得找间跟你比较近的房子。她问:为什么呢?我说:这样我看望完你,回家就方便了。她说:没关系啊,你可以睡我那。我笑笑没回。 这个故事有一个令看官失望的结局。我听了那些话,没有跟她表白,也没以别的方式试探。原因有几个:我怕她前男友介意,我毕业后有可能去不了南京,最重要的是,我不确定我们真的喜欢彼此。作为一个美丽的女强人兼女文青,她在微博上的粉丝将近一万,每发一条微博,回复一百以下都是算少的了;我对自己捉摸不透的感情也是没有信心,我需要时间来确定,这个时间,就是我前面说的,一年。 年底的时候,有一天我妹妹在刷优酷,看到一个视频,禁不住嘀咕道,现在的人真浮夸,求婚也弄得众所皆知。我凑过去看了一下,在南京夫子庙门口,女主角是复旦毕业的,姓敬。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不能说我痛彻心扉,但是确实感到心脏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感觉。我妹妹还在那边念下面的文稿:女主角说,他们是父母介绍认识的…… 我一直没有去搜进一步的消息,我对已经确定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我感到遗憾的是,我答应过她等她再来广州,就带她去沿江路吃海鲜,这个承诺一直没有兑现。九月有一天晚上我梦到和她去了老城区,我们在里面绕来绕去,但一直没有走出来。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必须要坐飞机回南京。走前她回过头给了我一个悠长的吻。醒来后我把这个梦告诉她,她问:“我说了些什么吗?”我说:“你一直睁着眼睛,后来还嫌我吻技不好。”她说:“这确实是我会做出来的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大家应该发现,我讲这个故事花了很大的篇幅,是的,我真心为这件事感到遗憾,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大家也可以发现,我的两个悲剧凑起来,就是一个悖论。我需要很长时间去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于是当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跟她在一起(我的两位前女友),另一个是在确定以后才和她在一起(敬姑娘)。如果我做出第一个选择,我有可能找到我的真爱,也有可能伤害别人;如果我做出第二个选择,事实有可能证明我们确实不合适,但也可能证明,我们错过了真正喜欢的人。 所以我们又回到这篇文章的主旨,有些事情,真的是“运气”的问题,谁也负不了责任。我不会因为错过了敬姑娘,以后面对每个我不确定是否喜欢的姑娘,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一起了再说;我也不会因为和最近那个姑娘不合适,以后就谨慎到拒绝所有的姑娘,等一年后再说。正因为有未知,我们有时才会错过,才会做错,这些“错”,是人类的局限性造成的,谁也没有办法。 节选自《那些被我们辜负的人》 推荐书友:江东区/胡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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